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这是诗经描绘的春日,和煦的春风徐徐从南方吹来,滋润着刚发出嫩苗的酸枣树。
而后面还紧跟着一句“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枣树的芽心嫩又壮,母亲养儿辛苦又忙。
上官坐在庭院中在心中默念着这首“凯风”,她游走在刀剑之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即使在掖庭也努力呵护着自己成长的母亲,她的指尖缓缓敲击着案头,如何才能将母亲送出宫中?
太平走到她身旁坐下,“婉儿在想什么?”
她轻摇了摇头,“臣只是有些感叹这倒春寒实在是厉害得很。”
说完又看了看太平单薄的衣衫,起身道,“臣去给殿下再拿件披风过来。”
待她走后,太平拿起案上的书,虽已然合上但轻轻一翻阅,还是能看到落在“凯风”那页的折痕,想来那人是在这页上停留了许久。
她将书放下起身,在殿门口等到拿上披风的人后说道,“母亲传旨让我们去集仙殿议事。”
自厌胜之事后,许是皇帝心中怀有愧疚,或是觉得彻底断了上官婉儿的后路,给予她一些补偿,再不干预二人的事,连瑶光殿的眼线也撤离了不少。
即便是知道上官婉儿只能依附于自己,皇帝也并未对她有过绝对的信任,自己老了,她那样聪明一个人,难道不知道要另投山头么?
她可以选择李旦的李唐阵营,还可以选择以武承嗣为首的武周,但这都不是皇帝所想看到的。
让太平死死拿捏着她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否则这样的人不管去了哪边那都是灾难。
但若是太平起了异心呢?
皇帝坐在龙榻上摇了摇头,不会,别说企图逼宫了,即便是自己让她顺位继承皇位在这个局势下都如同是天方夜谭,她没有这个先决条件,所以她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信得过的。
这便是帝王的悲哀吧,每日转悠在脑子中的便是如何算计身边的每一个人,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会放过。
大殿的门缓缓打开,那两个她历来宠爱的人走进来,皇帝抬手让她们坐下,“今日突厥可汗上书,要求取我武周嫡亲公主和亲,以示两邦友好,召你们来就是商议此事。”
太平开口道,“自太宗皇帝起,便没有嫡亲公主和亲的说法,这突厥怕是异想天开了些。”
皇帝笑道,“我武周除了月儿,哪里还来的什么嫡亲公主,这突厥不过是强人所难罢了。”
上官起身说道,“臣记得多年以前陛下曾说过,不会拿女子换和平。”
皇帝点点头,“朕确实说过,但婉儿可知和亲至少可以保边疆十年太平,可节省多少军费开支?”
“还是要顾全大局才好。”
上官继续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开口道,“嫣儿若是年龄再小一些…”
太平笑道,“幸得阿姊已年过三十,否则听得母亲让她去和亲非得一头撞死在家中不可…”
皇帝瞪了她一眼,太平收起笑容怏怏说道,“母亲,旦哥哥最大的女儿也才三岁,显哥哥家的裹儿也不过才十一岁…”
又想了想继续说道,“母亲不会想要拿凝儿去和亲吧。”
“那儿臣即便是碰死在这大殿上也是不会舍出去的!”
皇帝叹了口气,“月儿说的什么话,凝儿也才十一岁而已。”
上官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和亲也并非是要出嫁公主,让我武周的皇子娶他突厥的公主也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此言一出,皇帝便陷入沉思,武周如今哪里还来的皇子,东宫那位皇嗣称作武周的皇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自从改了国号后,在诸如此类的事情上便显得十分的尴尬,外国使臣来访也是分不清楚如今的皇族到底武姓还是李姓。
而上官继续说道,“臣以为可赐武姓子弟皇族身份迎娶公主,一来昭告天下如今的皇族乃武姓一族,二来还可免除以女子交换和平的名头。”
这句话无疑是说到了皇帝心坎上,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将武氏的身份再抬上一抬,随即当即拍案,“婉儿所言甚好,那便让梁王的次子武延秀去突厥迎娶公主,拟召吧。”
“诺。”
随后看向太平,“适才朕让乳母将崇敏抱过来了,月儿去寝殿中瞧一瞧他吧。”
太平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顿时心领神会,起身应道,“诺。”
皇帝唤过上官,“婉儿,上前到朕身边来。”
上官提着衣摆缓缓踏上陛阶,俯首在皇帝身旁,只听得她说道,“若是此次延秀的差事办的好,朕想着将崇敏的身份也抬一抬。”
“毕竟这孩子才是我武周如假包换的皇族。”
上官颔首道,“回陛下,臣以为是否操之过急了些。”
皇帝问道,“何出此言?”
身旁人继续说道,“陛下,小公子身上流淌着武李两家的血脉,这便意味着他可能会成为武李两家的眼中钉肉中刺,陛下将他毫无预兆的便提到台面上,岂不是让他做两家人的靶子么?”
“那婉儿的意思呢?”
上官回答道,“让梁王和魏王为小公子蹚一蹚前边的刀山火海。”
皇帝微笑握着她的手说道,“朕便知道将你放到月儿身边是对的。”
言闭后,上官跟着皇帝到了寝殿,见太平正拉着崇敏在屋中走路,皇帝上前说道,“这孩子与月儿小时候如出一辙,如今才两岁便一刻也闲不住了。”
月儿将孩子牵到乳母身边,同皇帝说道,“月儿的孩子自然是要同月儿如出一辙了…”
皇帝吩咐乳娘将孩子抱走,看着上官说道,“过了今年,朕便想着要让那孩子开蒙了。”
“婉儿多费些心,学问方面朕还是只信得过你的。”
上官颔首道,“臣必定竭尽全力。”
太平走在皇帝身边替她捏着肩头说道,“前几日儿臣听闻婉儿的母亲郑氏,生了一场大病…”
皇帝面不改色问道,“如今可好些了?”
上官回答道,“回陛下,还在调理中。”
太平继续说道,“母亲,这宫中人多耳杂,规矩也大,儿臣想着替婉儿求个恩典,让郑氏出宫休养如何?”
皇帝看向上官许久没有言语,这时候两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似平常的一句话,不知道是否又会引起皇帝的猜疑,太平见状又说道,“母亲,想来那郑氏没有这样的福气在宫中…”
“那月儿准备将她安置到哪里?”
太平立即说道,“儿臣在道化坊还有一处宅子,不如就安置在那里…”
皇帝端起身侧的茶杯,“你不都已然安排妥当了么,还来问朕做什么?”
太平微微一怔,起身跪在地上说道,“儿臣…只是想着久病之人…”
“好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吧。”皇帝打断她说道。
傍晚的露气在九州池悉数铺开,如上官所言,倒春寒确实厉害得紧,再沾上些露气,只让人觉得阵阵寒意不经意便钻入心头。
“臣多谢殿下。”她俯身对着太平行礼道。
太平没有将她扶起,而是转过身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是我作为公主的恩典,而是作为你的爱人应该做的事。”
“那日我见你与阿姊在一起那样自在的模样,就想着何时你也能对我完全敞开心扉?”
上官没有立即回答,她们不可能有完全的平等,若她们是公主与驸马的关系,自然可以平等,但她们不管多亲密,都是君臣的关系,还盘根着利益关系。
她先依附于她的母亲,而后又依附于她,她们如何能谈真正的平等。
“殿下…”
太平打断她,“唤我月儿。”
“我不想只在床榻间听到你唤我月儿,上床月儿,下床殿下,你难道真的想做我的面首么?”
太平走近她继续说道,“你还不如儿时了,至少儿时你还能同我在弘文馆中嬉笑。”
上官伏在她的耳边冷冷说道,“若是真能只做月儿的面首,臣求之不得。”
正想离开,太平一只手勾住她的脖颈笑道,“这般倒有些从前的模样了…”
上官执过她的手说道,“要吵闹也回去再吵,外边更深露重,莫要着凉。”
太平挽过她的手,嘴角微微一扬说道,“回去谁还有心思同你吵。”
“对了,你为何要提议母亲提高武氏的身份?”
上官拉着她走在甬道上,“陛下有这样的想法已然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只是寻摸到合适的契机,顺便为自己谋个进言之功而已。”
“况且还可以送武氏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太平留意到她已然不再自称臣,“怎么放下规矩了么?”
上官凑道她耳边说道,“我怕月儿再说,上床娇妻,下床臣子,不伦不类…”
太平轻笑道,“其实下了床榻,婉儿也不是不可以做娇妻…”
身旁人拉过她耳语道,“月儿今夜可有意与臣共赏**图?”
太平转身拉着她的手回头说道,“母亲总以为是我带着你胡闹,她要知道你十六岁便带着我看游仙窟,非得打断你的腿!”
“你这人就是看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坏事儿都你做了,名声全由着我来背…”
上官将手拂在她额头,“月儿当真没有带着臣胡闹过么?”
“当日浴池共欢,难道不是月儿起头的么?”
太平连声否认,“还敢提浴池共欢,那日我拉你坠入浴池的时候,你早有察觉,哪里是我在引诱你…”
“分明就是你在等着被我勾引…”
“你这伪君子…”
上官笑着摇摇头,“在月儿面前,臣担下这名声也无妨。”
“毕竟共赴**巫山的也不能只是一人,月儿说对么?”
作者:这就是一千三百年前的闷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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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