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妆 第83章 血脉传承

瑶光殿廊下的梯步上站着一抹修长的身影，穿着青蓝色衣衫，抬手整理着悬挂在雕纹缝隙处的同心玉佩。女子的衣袖滑落在手肘处，露出纤细的手腕，手上拿着尘拂细致的清扫着玉坠缝隙的灰尘。

院子中的黄鹂鸟停驻在房梁之上，时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身旁的女使看到这一幕在梁下行礼道，“大人恕罪，元宵过后妾是想擦拭来着，来来回回的竟忘记了。”

上官轻吹了吹玉坠间不易擦拭的缝隙，“无妨，以后都由我来擦拭。”

“诺。”

黄鹂鸟的叫声清脆，一直在房梁之上萦绕，上官看向它，向它比了个“嘘”的手势，丝竹见状说道，“殿下在殿内午睡，妾将它赶走吧。”

上官微微一笑，“无妨，鸟也是通人性的。”

果不其然，那只羽色鲜黄的黄鹂鸟立时便住了嘴，只静静地在房梁边看着那人擦拭玉佩。

春日的阳光，静谧地洒在院中，那三枚同心玉佩被照耀的通体透亮，连络子都看着焕然一新，上官从梯步上走下，将手中的尘拂递给丝竹，“殿下睡了多久了？”

“大约两个时辰了，许是孕期的缘故，殿下近日尤其贪睡。”丝竹回答道。

上官点点头，“昨夜殿下睡得可好？”

“大人一夜未归，前半夜还好，后半夜殿下醒后便想着要吃正平坊王婆肆的果子蜜饯…”

“晨起后去买了么？”

丝竹摇摇头，“晨起后殿下说只瞬时想了想，所以…”

上官低声说道，“糊涂，早前便说过，凡是殿下提过的吃食，一应俱全都应悉数备下。”

丝竹微微低头，“是，妾…妾立马便出宫去买。”

“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卯时了。”

上官摇摇头，“宫门快下钥了，我去买。”

丝竹慌忙拦住，“大人，殿下醒来若是见不到您，妾…妾该如何说啊，宫门下钥妾在外边对付一晚便是，大人还是留在宫内吧…”

上官安抚她道，“宫门下钥之前我定会赶回来的。”

女使正筹措着欲言又止的时候，那人已然快步走出院子了，她只能在廊下微微叹了口气，殿内正午睡的人，醒来见不到那人，不知又是怎样一通苛责…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丝竹一脸委屈道。

快马迎着落日飞驰在天街之上，快要宵禁的路面上行人已然是寥寥无几，等赶到王婆肆的时候，店面已然快要闭门了，上官站在门外拦住小厮手上最后一块准备插在门廊上的木板，“小哥且慢！”

小厮见来人一脸抱歉，“贵人，今日小店已然打烊了。”

上官微微颔首，“烦请小哥通融通融，家中…家中人实在是喜爱贵店的蜜饯。”

伙计抬手拱了拱了，眼神向店面另一侧望去，“倒真不是小人不卖给贵人，只是最后一份已然被那位贵人买走了。”

上官回过头见一辆亲王规格的马车停在一侧，车门打开后从内里走出一名身形瘦高的男子，穿着一件圆领赭色衣袍，面带微笑看着上官，“大人怎这个点出来买蜜饯？”

上官走上前行礼道，“见过梁王。”

男子走下车驾，微微抬手吩咐身旁的小厮，“去把食盒拿过来给大人。”

“诺。”

上官从小厮手中接过食盒，同男子道谢，“臣谢过梁王。”

男子摆摆手，“无妨，一盒蜜饯而已，若是大人需得，即便今日本王手中没有，也得让这店家现做了来送予大人手中。”

上官听后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宫门快下钥了，臣便先告退了。”

男子点点头后，看着她离去，回到车驾中后，身旁另一男子说道，“能劳驾她亲自出来买蜜饯的，只能是公主殿下了。”

武三思附和，“除了陛下和我那娇纵跋扈的妹妹，谁能差使得动她。”

说完看着身边的男子，“宋大人与她在弘文馆接触颇多，可瞧出什么端倪？”

男子摇摇头，“殿下倒是来过一两次弘文馆，不过只是问些诗词，经文，未见异常。”

武三思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管她们什么关系，我那个哥哥费劲心思，赔了个周兴都未能将二人关系探出来，我何苦费那番心思。”

宋之问回答道，“王爷说的是，况且那上官婉儿如今在弘文馆也是在为王爷做嫁衣。”

丝竹跪在瑶光殿寝殿的门外，皱着眉听见里边的人厉声斥责，“谁让你多事告诉大人说本宫昨夜想吃蜜饯的？”

“你告诉她，岂不就是让她去买么？”

“事事都要她来操心，那本宫要你这个贴身的女使做什么？”

“蠢笨！蠢笨之极！”太平历来讨厌蠢笨的人，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是怒火中烧，“但凡聪明一些，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本宫既说了只是瞬时之想，那便是不需得，你若是为奴仆表忠心，就应自行去采买！

“告诉上官大人，你抖的是哪门子机灵？”

丝竹匍匐在地上，“殿下…妾不是有意的。”

内里的人摇摇头，“历来便知道你不甚机灵，你若有青梅…”

太平又叹了口气，那女子同青梅历来交好，本想着是可以信任的人，却没承想蠢笨到了家。

提着食盒的人踏入寝殿在走廊上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加紧了些脚步，路过殿门口时，女子向她透去求助的目光，上官微微掠过便进了寝殿，见太平倚靠在书案前的躺椅上，“殿下，醒了么？”

太平向她伸出手拉着那人在身旁坐下，“昨夜在弘文馆一夜未归，定是未安寝，今日又奔波到正平坊去买什么果子蜜饯，我身边的人真是该管教了。”

上官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到书案前，“殿下，臣奔波一日还未用膳，不知殿下这里可留着臣的餐食？”

太平问道外面的人，“丝竹可留了？”

女使慌忙回答，“备下了，妾想着大人晚归，将餐食都备下了。”

上官拉过太平的手说道，“看样子殿下身边的人还是细致的。”

随后又对殿外人说道，“那便去送过来吧。”

“诺。”

太平打开食盒端起里边的玉盘放置在案上，“你这人和稀泥的本事是愈发强了。”

上官将果脯送入她的嘴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惩大诫便好。”

太平将身旁的人扶着在自己膝上躺下，双手搭在她的太阳穴上，“一夜未眠，白日又那样奔波，今日…便不用在殿外守着我了。”

上官微闭着双眼喃喃道，“谢殿下。”

太平张了张嘴又说道，“我的意思是…就在此安歇可好？”

“一夜而已…想来是无妨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况且月儿如今还有着身孕…”

话音落下沉默了一段，上官揽过她的腰线回答，“当然好。”

“殿下安置便好。”

太平微微挺起的腹部抵在她的鼻尖上，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胎动，卧在膝上的人突然睁眼说道，“月儿…他…他动了。”

太平微微笑道，用手抚上腹部说道，“是啊，兴许是喜欢婉儿的。”

上官起身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是吗？”

女子点点头，“因为婉儿给他买了整夜闹着要吃的蜜饯啊…”

向来风轻云淡的人这时候却显得十分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孕育。

她小心翼翼的覆上太平的腹部，带着对生命的虔诚，又感受到了那断断续续的胎动，十分欣喜的看向太平，“月儿，他又动了…”

太平看着那人的模样，想到此前孕育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薛绍都不曾有过这般喜悦，心中又有些伤感，“他定是喜爱婉儿的。”

上官点点头，肯定的说道，“对，他定是喜爱我的。”

太平心中莫名泛起一丝自责，她为两个不爱的男人孕育了五名子女，但却没有办法为自己最爱的人留下一丝血脉，而她却将自己的孩子视作亲生孩子一般在教养。

她拉着上官的手说道，“这孩子这般喜爱婉儿，不如他的名字就由婉儿来取可好？”

上官有些犹豫，“千乘郡王…”

太平摇摇头，“表哥不会在意的。”

上官兀自点点头，“那臣得好好思量一番。”

用过膳后上官扶着太平在院中漫步，一阵风过，樱花在半空中飞舞，上官轻拂下太平肩头的樱花花瓣，将披肩替她着上，“虽春日了，夜里的风还是凉。”

太平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此前月儿孕中从未有这般欣喜过。”

“这孩子来得也巧妙，那日大殿对峙，若是没有他，母亲兴许也不会那样轻易放过我们。”

上官一手扶着她的腰一边说道，“是啊，陛下是眼见的欣喜。”

“这孩子的传承着武李两家的血脉。”

太平面露一丝担忧，“母亲到底在思量什么？”

上官说道，“自古以来的帝王，谁会想自己的帝国一代而亡。”

“陛下想要将皇位延续下去，外孙定是比侄子要可靠的。”

太平摇摇头，“母亲不会糊涂到这般地步，真要为了延续武周王朝，便将天下交到这样一个小娃娃身上，那便是要天下大乱了。”

上官点点头，“殿下知道，臣也知道，但陛下到底作何想还未可知。”

顿了顿她又说道，“若是陛下希望扶持殿下上位，再传位于外孙呢？”

太平摇摇头，“婉儿以为我便能将这天下坐稳么？”

上官不置可否，若要扶持女儿上位，那便是要引发一场对抗儒家文化的大战，陛下已然年近七十，她还有时间来操纵这样大一盘棋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