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庭院中坐着一名女子弹着琵琶,旁边还有一名男子架着画板在作画,上官留意到那画作上的女子已然不是此前在大明宫中一副宛如枯树般的模样,而琴音也与之前大不相同,如春日间的画眉般婉转多情。
女子见来人立时停下了手上拨捻的动作,将琵琶放置到一旁起身相迎,“婉儿怎来了?”
“今日陪殿下来看望陛下,想着过来看看绫儿。”上官随她一同走到桌案前坐下说道。
男子从画板前起身至桌案前行礼,“见过大人。”
上官微微向他点头,“无需多礼。”
“大人与绫儿许久未见定是有很多话要说,小人就不打搅了。”
男子走后上官才问道眼前的人,“绫儿与他是作何打算呢?”
女子将注好茶水的杯子放置在她身旁,“这般便好。”
上官拿起茶杯在手中搓捻取暖,“绫儿自然是这般说,但他总应拿个态度出来。”
女子叹了一口气,“他又能如何拿个态度…”
“是要明媒正娶还是如何?”
“不瞒婉儿,我未曾问过。”女子起身走到梅花下,看着那残梅继续说道,“本我也不是图这个。”
说着便转移了话题,转身看着她,“倒是婉儿…与殿下?”
上官将茶杯放置在桌案上,“如绫儿所想。”
女子笑道,“那一年我就知道你们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总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捕获婉儿的芳心…”
“原来如此…”
上官将手放回大氅之中,“绫儿姐姐扯远了,还是说回周道吧。”
树下的人继续背过身看着那树梢上的花,抬手抚上那布满风雪与岁月痕迹的花瓣,“婉儿知道我如今年近几何了吗?”
“能得一位心仪的郎君,还有何求呢?”
“我若是非得逼问他要个承诺与说法,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岁月蹉跎不经意的便将人改头换面,曾经还是那样孤傲的一个人,如今也渐渐妥协。
上官看着她在心中泛起一丝心疼,虽然她从不认同这番委曲求全的言论,但这就是事实,女子只要耽误了正当出嫁的年龄,那便是长得再貌若天仙,再才华出众,那也得佘上几分。
“绫儿喜欢便好,我…不再问了。”
女子从树梢边走到她身旁拉着她的手说道,“你看你,手还是这样冰凉…”
未等那人回答,她又继续说道,“婉儿是好意,我哪里是那种识不得好歹的人?”
“只还是那句话,时也,命也。”
上官听了点点头,扯开了话题,“不过绫儿还是提醒着周道作些山水仕女图之类的画,那窥人**的行当早晚会招来麻烦事的。”
“这话我同他也讲过,他只说身不由己,我确实也管不着他如此多。”
上官将杯中的茶水浇筑在身后的土壤中,随后将茶杯放下,“今日也叨扰绫儿多时,我也该走了。”
女子应道,“婉儿还是应当事事小心才好。”
上官点点头后便从桌案前起身离去。
回到正殿前的庭院时,正看见太平坐在池子边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月儿在想什么?”
话音将神往的人拉回,她转头微笑着朝来人伸出手,拉着她坐在身旁,又继续看着池子边的鲤鱼,“婉儿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同月儿讲过什么吗?”
“臣当时同殿下讲,这鲤鱼是欲壑难填之物。”
顿了顿又说道,“这七年臣从未迷失过。”
太平拉着她起身走出庭院,走到九洲池时才说道,“我知道,当年你就在这里提醒着我入宫安胎。”
“你在自己能做的范围里,已然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上官拉着她的手放在腰前,缓缓说道,“当年臣确实没法直言相告。”
太平点点头又看向她,“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事,希望大人如实相告。”
“殿下请讲。”
“婉儿是选定了母亲吗?”
“臣别无选择。”
“不,你还可以选我。”
上官诧异看向她,“殿下,何出此言?”
“大人已然同旦哥哥结了怨,显哥哥又远在庐陵,难道大人不为自己想想后路吗?”
太平看向湖面又继续说道,“大人如今只有本宫与武家人两个选择,难道要弃本宫而偏武家吗?”
上官躬身垂拱道,“殿下可想好了。”
“当然。你上官婉儿的命只能是我的,旁的人休想沾染半分,即使是母亲与哥哥也不行。”
“那臣便唯殿下马首是瞻了。”
上元节过后,薛怀义出入贞观殿便日渐频繁,时常连上官婉儿也不会避讳,这边在草拟诏书,另一头便可见薛怀义的调笑之语。
“婉儿以为如今的局势该作何评判?”武后慵懒的靠在坐榻上问道。
上官放下管笔回答道,“如今朝野上下在天后的统治下,皆是一片祥和之象。至于李唐皇室,此前吴王李千里向朝廷进献了五州的祥瑞,可见其一片赤子之心。”
“坊间的百姓也四处在传颂着女王净光的故事,对您也视作为新的信仰。”
武后满意点点头,“不过这都还不够,周兴上表,要废除李唐的皇室身份,本宫觉得有理,婉儿便拟召吧。”
“诺。”
这是武后的最后一步了,废除李唐的皇室身份,那由谁替补上呢?
武后又继续说道,“婉儿历来游说人是有一套的,拟完召便去一趟荣芳院吧。”
“明堂殿就在下个月完工,到时本宫要在明堂殿前祭天,让皇帝务必出席。”
“例外,让皇帝务必要顺应天意才好。”
“诺。”
虽已然是春日,但倒春寒却厉害得很,尤其是清晨的霜露,长袍掠过青草,草尖上的晨露浸湿了衣角。
皇帝李旦早已等候在庭院中,他比七年前更加的消瘦,颧骨也愈发的明显,衣带束在袍子上松松散散的样子,没有半分帝王的气概。
“听说明堂殿修好了,母亲是要登基了吗?”
上官走到他跟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少假惺惺的,你先逼死裴炎,又传召赐死贤,后逼得薛绍造反…”
“当日若不是月儿在,你以为你进得来这门吗?”
上官起身走到他身前迎着他的目光说道,“陛下是怨我当日威胁您吗?”
“难道我不该吗?”
“当然不该,当日臣便说过,母子的情分终究是要比什么老丈人家的远方亲戚要靠谱的。”
“天后只是帮您管着天下,这天下您坐不稳。”
李旦反驳道,“即便我坐不稳,母亲辅政便是!”
上官说道,“一山岂能容二虎?”
“大人难道忘记母亲对上官家族的弑族之痛了吗?”
“从未忘记过,但天后是令人钦佩的不是吗?”
李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若母亲不是一位女子,我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所以只是因为天后是一名女子吗?”上官轻笑,“看来天下间对女子的偏见是该变一变了。”
“若是大人是一名男子,我也会奉为上宾的。”
上官摇摇头,“人的偏见就是心中的一座大山,避无可避。”
“不是偏见,而是你们不该打破持续了几千年的规则,若是女子做了男子的事,那本应女子做的事,由谁来做?”
上官回答道,“规则就是一成不变的吗?”
李旦走近说道,“打破规则便意味着要侵犯如今大多数人的利益,大人这样聪明,难道不知道这是一条死路吗?”
“陛下可知,这大多数人的利益是用所有女子的自由与尊严换来的,千百年来男子用愚昧思想以及道德约束等劣质手段来统治着女性,难道这就是孔圣人眼中的君子坦荡荡吗?”
“孔圣人管不了女子。”
上官冷笑不想再与他搭话,转身背对着他说道,“臣只是来传话,请陛下务必在祭天那日顺应天意。”
四月初八
武后带领群臣在明堂殿进行祭祀。
明堂殿历来是天子的象征,所以自然是富丽堂皇。
武后带着群臣在殿外看着三层高的宫殿,外面装饰着九条金龙,众星捧月似的捧着一个圆盘,圆盘上头就是明堂的最上层。
上层的宝顶之上,立着一个高达一仗多的铁凤凰,铁凤凰遍身涂满黄金,昂首振翼,让下面的九条巨龙全都黯然失色!
穿着衮服的武后,看到这一场面非常满意,群臣皆在身后朝拜,她手执镇圭,行初献之礼,皇帝旦亚献,太子终献。
一位女性当政的王朝呼之欲出。
武后站在祭台之上,看着满朝文武的叩拜,四十多年,她步步为营,靠着她的智慧与胆量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劫难。
她的敌人,萧淑妃,王皇后,上官仪,李义府,裴俨。
还有那些李唐宗亲的反对者。
一个个都前赴后继的倒在她的脚下。
如今,她将已经前路扫荡的一马平川,只差那最后一步…
但她不能心急,最后还需要一点耐心…
太平在玉阶下看着母亲,她是那位古往今来最伟大女性的女儿,她似乎也被身后这浩大的声势所点燃。
为什么女子不能当政,为什么古往今来女子便要成为政治中的牺牲品,为什么女子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母亲做到了,她是母亲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做到?
权利的**在她的心中熊熊燃起。
从前她只是希望拥有一段太平的人生,那时候即便她骨子里不喜欢薛绍对女子静默便是美的评价,但还是屈服于男权之下默认了。
但反抗一旦在心中揭竿而起,便很难再镇压下去。
她骨子里有着与母亲一样的反骨,又有着父亲李治的柔情,这两股力量交织在她的身体里。
上官在祭台上看着,她似乎有些明白武后为什么会把她留在身边。
祖父是她的反对者,而孙女却成为了她的拥护者,后代史书会如何记载这一笔呢?
会记录自己是因为被她的雄才伟略所征服吗?还是会书写上官婉儿是个贪恋权势的人?
祖父错了吗?
没有,他的立场是在维护男权的统治。
自己错了吗?
也没有,她的立场是想让男性从指缝中为女子流出半条生路就好,让她们有尊严的活着。
所以上官婉儿理解了武后的做法,世上哪有绝对的对错,政治上也没有绝对的敌人与朋友,除了利益关系还有立场问题。
百官中匍匐在地的还有一名男子,站在祭台上的是他的姑母,他们同为武姓一族。
武承嗣看着自己的姑母朝最高的位置又靠近了一步,自己也成为了既得利益者。
别人或心中有立场,或心中有大义,但他的心中很单纯,姑母上位,自己就离那个位置近了一步,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白捡个皇帝当。
八字胡在他嘴角微微扬起,或许他现在已经沉浸在自己穿上衮服的那一刻了。
而皇帝旦作为亚献犹如一个摆设一般站在一旁,看着身着衮服的母亲,他只觉心中寒颤。
他是母亲的第三个儿子,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个哥哥赐死,流放,此刻的他不敢有一丝忤逆之心……
但恨意在他心中早已滋生,当年母亲让一队女官与他们一群宫中禁军赛龙舟时,他便早已觉得母亲违背天道。
分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母亲摄政就算了,如今竟然穿上衮服祭祀,他敢怒不敢言。
不,他也不敢有怒火……
要变天了。
这时候下面一名官员走出高呼道,“臣请愿!如今明堂建成,祭祀上告于天,臣请天后顺应天意登基为帝!”
此话一出,群臣皆数走出响应,“臣请天后顺应天意登基为帝!”
身旁的太平与太平亦站出身附和,皇帝旦双眼微闭亦俯身道,“儿臣愿将帝位禅让于母后。”
武后嘴角浮起浓浓的笑意,三十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但还有关键的一步,三推三让。
等皇帝旦第三次相请时,武后看向群臣说道,“既然如此,那朕便不再推辞了!”
“从即日起,大赦天下,皇帝旦降为皇嗣,太子成器改称为皇孙。”
玉阶下的人齐声高呼道,“武皇万岁!”
“万岁!”
“万岁!”
历史上最大的糟粕就是引经据典的pua女性
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稍微好听点的就是“巾帼不让须眉”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女子就是女子,怎么就非得拿男子作为标准衡量??
等于男子就是圣人吗?
我们争先模仿的风向标?
有些封建糟粕真的是古今第一pua高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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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