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寝殿的书案上,映照着读书人的半边脸颊。
光线将那如玉质般细腻的肌肤映得更加清透,这一幕正被悄然踏进寝殿的太平瞧见,这缱绻的宁静似乎让人回到那儿时的时光。
书案前的人察觉到来人,抬眼瞧见后起身行礼道,“殿下。”
一句“殿下”将太平的神色拉回,她走到那人跟前,执起她的手又回到书案前坐下,瞧见案上的话本小册,笑道,“大人怎还有空闲看这些闲书?”
上官将书页随意翻开说道,“殿下喜爱怪谈话本,但书肆之中多是零零散散,并不成册,臣便想着誊录一本博物志。”
说话间太平便注意到一旁的宣纸,上面落着规整的小楷,正誊写到“古镜记”。
她抬手拿起后说道,“这是十四岁那一年,你同本宫念过的话本。”
上官应道,“殿下记得不错,臣还记得殿下听完后,瞧着寝殿中的铜镜总是有些不安。”
太平这时却忍不住发笑,将宣纸放下后说道,“婉儿可能不知晓,本宫八岁那年便敢一个人闯入宫中禁地,怎会因一面铜镜而害怕?”
“即便本宫寝殿之中的铜镜为神怪化身,本宫乃天子之女,它又能耐我何?”
上官听后诧异的看向她,许久才说道,“那殿下当初是?”
太平莞尔笑道,“阴晴圆缺全然在心而已,月儿心中怀有情意,情多则愁,愁心看镜,自然生怖了。”
说着轻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说道,“只是有人蠢笨如斯,这么多年也未见有一丝察觉而已。”
上官摇了摇头闭眼说道,“臣当真是愚笨。”
“心中只挂念着殿下安好,竟忘记殿下是那般胆大之人,怎会畏惧一面铜镜。”
太平又如同儿时一般卧倒在她膝上,拿着那册话本随意翻阅,“那时想与你多亲近些,但奈何你一心扑在那书本里头,诗文信手拈来,但心却似空空如也一般。”
“越空却越发的想要诱人深入,想要探个究竟,探个深浅。”
上官如同往常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心空便要少却好多烦恼,而沉入书本之中又能让灵魂璀璨起来。”
“还请殿下莫怪。”
她讲话的神情十分淡然,太平两只手挂在她的脖颈上,抬眼看着她说道,“这世间多是心中杂念丛生的俗人,或为利,或为权,或为欲。”
“你呢?没有半分杂念么?”
“你在我身边时,便没有半分杂念么?”
她一连问了两遍,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上官,似乎想要从那空洞的神色中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上官也愣愣看了她许久,随后说道,“有。”
“二十年前有,现在也有。”
太平松了一口气,手腕微微从她脖颈处借力翻身而起,又问道,“说来听听。”
上官应道,“二十年前臣在大雁塔之上已然向殿下坦白。”
太平追问,“那如今呢?”
上官又应道,“臣处境艰难,但若能善用殿下与臣的关系,臣便可全身而退。”
“殿下会成全臣的,是么?”
太平嘴角又露出一丝微笑,抬手抚上她那如白玉般的脸颊,“本宫曾困扰过,与你为何不能像阿姊一般自在。”
“直到不久前,本宫突然明白,许就是这般,你我才成了这段缘。”
“阿姊做不到的,本宫能做到,阿姊给不了你的,本宫能给你。”
说着她便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君臣关系又有何不好,本宫是婉儿这一世唯一的主君,本宫也会护着婉儿一世。”
随后又离开她耳畔说道,“婉儿可知,相王府的水亭可是要比公主府气派,不止如此,听闻在王府的东侧有一处马球场,由清油铺就而成,阔气得很呢。”
上官揽住她的腰笑道,“殿下与臣讲话,要如此拐弯抹角么?”
“臣已然承认依附于殿下,殿下何不将相王府的谈话如实告知呢?”
太平将桌案上的宣纸掀到她面颊之上,瞬时一阵微风在空气中划过,上官接过那散落的宣纸,又见她提着衣裙起身,绕到自己身后,扶着肩膀说道,“相王已应下,要劝诫太子勿要与婉儿为敌。”
“太子向来是听他这个叔父的话,应当是不会有问题。”
说到这里,上官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见着真儿俯身前来。
行过礼后,上官问道,“何事?”
女子应道,“刚刚从不良人处收的消息,说是今日长安城内的茶肆正盛行着一个话本。”
“话本是讲的南北朝时期的女官,与朝中国舅私通,祸国殃民之事…”
真儿回禀的声音越来越小,太平听后变了脸色,阴沉着脸问道,“哪个茶肆?”
真儿又低声应道,“不止一个茶肆,在南市上…”
上官起身说道,“走吧,那便去瞧瞧。”
“瞧瞧是怎么编的这故事。”
位于南市北街尽头有一家茶肆,因地处偏僻,鲜少有人知晓,但近日却来了个新鲜的说书先生,编了一段前朝轶事,引得许多人在此围观驻足。
门口木门上的棕色油漆已然脱落了许多,连上面的铁环子都生了锈,身着男装的二人刚刚踏入那大堂,便瞧见一众男子席坐在地上听得津津有味。
二人并未上前,只远远瞧着,那台上的人大约年过半百的样子,蓄着山羊胡须,戴着一顶洗得有些发旧的璞头,两侧露出的鬓发有些斑白,但却掩饰不住神色中的眉飞色舞。
“说婉儿与那国舅早已暗生情愫,但二人因一道宫墙阻隔,不能日日私会,那该如何是好呢?”
男子顿了顿,等勾起台下人的好奇心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那国舅的皇后姐姐便想出办法了,将宫外的一所住宅赏赐于婉儿,亦下旨婉儿无须日日侍奉在宫内,这样二人便有了相会的机会。”
这时候有一男子大笑道,“这可不就是夜夜做新郎了么!”
太平在身后听到怒火中烧,又听到台上的人说道,“诶,情之所至罢了,二人毕竟是两情相悦,皇后也是行了成人之美的事。”
另一男子又接口道,“这事当真发生在前朝么?”
“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紧接着便又有一人开口说道,“这婉儿不就是上官婉儿么,那国舅…”
“当今皇后也没有弟弟啊?”
上官倒是并未动怒,只是暗自思忖这到底又是谁在背后操纵,目的又是什么。
太平两只手扶在腰间,面容上没有意思表情,同身后的人吩咐道,“去找上一队不良人,打扮成地痞模样,将这茶肆给砸了。”
“随后再让长安令窦怀贞过来拿人。”
丝竹与真儿听后几乎同时应道,“诺。”
上官握住她的手,凉得让人心惊,“殿下走吧,去长安令等着便是。”
太平摇了摇头,“本宫倒是要再听听,还能编出什么。”
只听台上的人继续说道,“自婉儿搬离皇宫以后,二人日日如胶似漆,听府内管事说,三天三夜也不见二人从卧房之中离开…”
底下人又开始起哄,“我曾远远瞧见过上官婉儿的面容,清冷疏离,冰清美人,若我是那国舅,让我死在那床榻之间又何妨啊!”
太平将目光转到身侧人身上,见她依旧一脸淡然,随即说道,“这些人的舌头留不过今晚。”
上官淡淡一笑说道,“听从殿下处置便是。”
接着便冲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穿着粗衣短打,手上拿着木棍,四处打砸物件,茶肆掌柜瞧见这阵仗赶忙上前询问,“各路英雄打何处来啊?”
“我这小本生意,供钱都是交了的。”
打头的莽汉也不听掌柜辩解,大手一挥说道,“砸,看见什么砸什么!”
“先把那个说书的给我拖下来!”
四下的看客想着要逃跑,却又听那男子说道,“一个人都不许走!”
这时候丝竹与真儿已然回来,太平侧到一旁听她们说道,“找的这几个人不错。”
“完事以后,让他们到府上来。”
“诺。”
茶肆被一众人砸了个满天飞,窦怀贞才带着长安令的人赶到,瞧见站在一侧的太平,微微俯首便抬手说道,“所有人都带回去!”
太平又同丝竹吩咐道,“去告诉窦怀贞,让他将坐在前排的三个人的舌头都拔了。”
“那个说书的人不需要带入长安令,直接送到公主府中。”
丝竹应道,“殿下,是关入地牢还是水牢?”
太平看向上官问道,“婉儿以为呢?”
上官本侧身而站,听到太平的问话,转过身面向她说道,“水牢吧,总要让他受些折磨才知晓这人间一遭的艰难。”
“记着要将水没至他的脖颈处。”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