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看着薛崇简离去的背影,同身侧人说道,“臣以为应当替公子定亲了。”
太平拿起茶筅将茶粉聚拢,低垂着眉眼说道,“婉儿以为哪家的姑娘合适?”
上官起身看着远处说道,“无妨哪一家,公子喜欢便好,最好两情相悦是最好的。”
太平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身侧的人,她明白那人的意思,她无法给予儿郎的关爱,上官希望用另一种方式去弥补他。
上官继续说道,“若是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的活着,那样的人生是一种负担。”
“公子自幼丧父,姊妹也早早出嫁,凝儿与他也并不亲近,与隆基倒是能玩到一起,他又早早去了封地。”
太平起身站到她的身侧问道,“你是觉得本宫做错了么?”
上官摇了摇头,“殿下说得对,您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公子的母亲,您无须为难自己,但也需得为公子着想,这两者并不冲突。”
太平微微仰头,点点头说道,“婉儿心细如发,待过几日我同他问一问,是否有中意的女子。”
上官执起她的手说道,“希望公子能遇到此生挚爱。”
“我们这一生终究是需要爱的滋养。”
太平反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记得婉儿在儿时便讲述过,夫人在你幼年时的苦心教导。”
“夫人近来可好?”
上官应道,“母亲一切都好,只是近日总有些嗜睡,想来是年纪大了。”
“幼年时,母亲与臣相依为命,在那样的困境之中,她没有一丝怨言,臣从未听到过任何一句怨天尤人的话语,她柔和而坚韧,在幼年那般苦难的环境,母亲的存在给了臣唯一的安全感与信任感。”
上官转头看向太平,抬手拢住她的肩头,“殿下亦给了阿敏这般的母子亲情。”
太平转身环抱住她的腰线,伏在她肩头说道,“并非本宫不想,崇简同他的父亲太像,每每看着他,便会回想起从前的种种。”
“我会替他寻一位两情相悦的女子,希望她能替本宫弥补未尽的亲情。”
上官轻拍着她的肩头说道,“殿下无须矛盾自责,与其殿下与他两人互不自在,不如费心为他谋划来得好些。”
太平轻点了点头,“幸得有你,听闻前几日你同阿姊在潘楼见面了是么?”
上官应道,“是,臣同县主讲了些相王的事,想要早些谋划。”
太平闭着眼,一手轻抓着她的衣襟,从身份上来说李嫣儿与眼前的人似乎更加合适,而上官与自己更像是人为的一场南柯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醒来了,总是会害怕伸手便是一场空。
兴许是因为像梦,所以更让人神往,她收起思绪,不再浮想,缓缓睁眼说道,“旦哥哥的属官确实同张氏兄弟有来往?”
上官点了点头,“三娘收的消息,不会有错。”
太平起身沉下一口气后说道,“待过几日,本宫找个由头,办一场诗会,一来为崇简相看,二来本宫不能瞧着旦哥哥走上绝路。”
上官点了点头,“若殿下能出面周旋,那自然是最好。”
太平低头瞧了瞧她的手,握住后才知道如同从雪地里捞出的一般冰凉,皱了皱眉说道,“回寝殿。”
初冬的季节,空中飘着小雨,枫叶落下了,银杏亦落下了,梅花尚未绽放,整个院子看过去都是光秃秃的模样,只有阵阵寒意。
龙脑的香气在大殿中缓缓弥漫开,这是初冬季节唯一的色彩,太平身着缎面寝衣席坐在书案前,撑着下颚看着烛光下的人在伏案书写,她未簪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散落在脑后。
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殿中却静得出奇,身侧的碳炉边炙烤着淮橘,传出阵阵清香,太平拿起一枚剥开后说道,“这大殿自当年婉儿搬进来后,总是散着松墨香,熏得月儿每日如痴如醉一般。”
上官一边书写一边应道,“臣身无长物,这兴许是臣唯一能带给殿下的。”
太平听了这话,微微闭了眼,“自回长安以后,你似乎同本宫生疏了很多。”
上官停下手中的笔,眼眉微微抬起说道,“殿下不也是么?”
自回长安以后,太平与她不再同以前那般亲密无间,举手投足之间总是间隔着君臣之礼,她似乎更像太平的谋士。
太平将橘瓣放置在桌案上,“你,怕本宫。”
上官亦将管笔放下,抬眼看着她说道,“是,臣怕您。”
太平将发丝向后脑拢了拢,与她直视说道,“为何?”
上官挪开眼神,看着那晃动的烛光说道,“臣下自然是惧怕主君的。”
太平摇了摇头说道,“韦香儿找过你。”
说到这里她语气变得更冰冷了些,“她许了你什么?”
上官神色中露出一丝慌乱,但随即便镇定说道,“臣在这宫中周旋半生,殿下以为何事能打动臣。”
太平眉头蹙得更紧,几乎是从嘴边挤出几个字,“为上官家平反是么?”
上官默默点了点头。
寝殿变得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烛光飘动的声音,许久太平才继续说道,“韦香儿值得相信么?”
上官应道,“这是臣唯一的路。”
太平听着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你我近二十载的情分,难道不足以让你信任么?”
“显哥哥登基,本宫同样可以让他下旨为上官一族平反!”
上官亦抬声说道,“殿下兴许忘了,太子殿下的皇位是从谁的手中接过的,子平母案,后人会作何评价?”
“何况当初祖父是拟召废后诏书!”
太平坐直身躯同她争执道,“如此韦香儿又有何办法?”
上官深吸一口气说道,“太子妃野心勃勃,她若想要臣为她所用,那便需得拿出臣想要的东西。”
太平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人,“这么多年本宫竟看错你了?”
上官应道,“殿下兴许这么多年,从未看清过臣,臣并非高古性洁之人,臣有自己的**,也有自己的目的。”
太平冷笑起身道,“相王本宫会去周旋,其他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太平走后寝殿变得更加寂静,犹如她出嫁那一夜般,如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快要吞噬人的灵魂。
上官独自瘫坐在书案前,后背有些发麻,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她理解太平,那人的人生那般绚烂,哪里见得了这样的污秽之事,她在两任皇帝的庇护下,从来都是仰头高傲的牡丹。
泪珠划过面颊,她用食指轻轻拭去,起身将瑶琴拿出摆放在桌案上,抬手拂起琴弦。
太液池边的雾气愈发的浓烈,正带着女骑巡宫的李嫣儿听到琴音后,缓缓驻足,身后的人问道,“大人,这是哪个宫殿传出的?”
女子仔细聆听了一会才回答道,“是凤阳阁。”
发问的女官继续说道,“妾适才瞧见公主殿下朝紫蘭殿行去了,凤阳阁为何还会传出琴音?”
“大人是否要进去查看?”
李嫣儿并未多话,径直行至凤阳阁门前,却就此驻足,身侧女官问道,“大人,不进去么?”
此时的琴音已然渐入**,那首长门怨她一听便知道出自谁人之手,多年以前的夜里,也是如这般泼墨的黑暗,云遮了月,抬眼望不见一抹亮光。
她此刻定然是不想让人撞破这般复杂的情绪,李嫣儿想到这里便停住了脚步,“今夜的事莫要同旁人说起。”
女官应道,“诺。”
“你们就在此,莫要跟上来。”
说完便自己提着宫灯向凤阳阁的偏殿行去,琴音还在持续,她穿过园子走到一处拱门前,门廊上牌匾的金漆已然掉了一半,“檀园”两个字只留下那龙飞凤舞的书法悬挂在空中,似乎能瞧着出当年书写这两个字的人是多么的神采奕奕。
李嫣儿提着宫灯继续行至院中,因为是偏殿园中的杂草并未有人清理,倒是长出一些生命力十分顽强的花草,她在园中的亭阁中坐下,那株梅花依旧挺立在那里,只是如今正值初秋,唯有几粒尚未绽放的花苞悬挂在枝头。
琴音渐止,突如其来的寂静却让李嫣儿心头一空,泪水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十多年过去了,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一样。
“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难道娶妻必得齐姜才能开颜么?她轻吟出这句诗,微微仰头,瞧着那月色又重新浮现在夜空之中,那轮月儿就是那般任性,说隐便隐,再现时又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