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渐渐转红,金菊也已然盛开,历来那红叶天与黄花地都是古往今来的诗人最常用的搭配,醉卧在那金黄遍地的花池中,仰望着那漫天的红枫叶,何其恣意。
秋日里不再是清冷,也不再是愁苦,是如火如荼的热烈,是黄蝶飞舞的潇洒。
太平倚靠在红枫树下,看着一侧尚在酣睡的人,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悉数缕到两侧,如儿时般撑着下颚,伏在她肩头拿着狗尾草逗弄着那人的鼻头。
但片刻也不见那人有半分动静,正觉得无趣时却听得眼前的人张嘴说道,“月儿可要当心臣的喷嚏…”
听得这话,太平又来了兴致,拿着狗尾草在她面颊上来回扫弄,“啊,原来你这人早就醒了,竟然敢戏弄本宫!”
上官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的人,光洁的面容衬着鲜艳的菊花,显得更加耀眼,起身理了理衣裙说道,“臣知罪,还请殿下责罚。”
太平抬眼看了看那满目的鲜艳说道,“罢了罢了。”
随后又说道,“昨夜睡梦之中,恍惚中听到那枫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却不想一夜之间,便是这幅漫天赤色的模样了。”
上官莞尔笑道,“昨夜殿下酒醉得厉害,兴许…兴许听到的声响并非来自枫叶。”
太平听后看着眼前人的神色,恍然大悟,喃喃说道,“本宫竟没有半分印象…”
随即又转身佯装怒道,“怪你,怪你的梨花露,本宫自己宫中的桃花醉不甚醉人,便多饮了几杯,谁曾想又同你在此荒唐!”
上官绕到她跟前俯身说道,“殿下恕罪,臣只说窸窸窣窣的声音…昨夜臣与殿下都醉了,只相拥而眠罢了。”
太平听得这话声线更是提了一度,“漫天花雨,红枫衬景,竟只是相拥而眠?”
“简直大煞风景!”
说完攀折下身侧的一株□□,掷到上官的璞头之上,本就快凋零的花瓣,悉数都散落开,她历来对上官动怒便是喜掷花枝,倒也是平添了几分情趣。
上官接过那花枝俯身道,“是臣大煞风景,黄花遍地,红枫衬景,臣却任由牡丹在身侧沉睡,臣着实有罪。”
“只是臣昨夜窥视殿下,千娇百媚盛过灿烂朝霞,如神女般独占园中风景,臣便觉在身侧自惭形秽,实在是大煞风景。”
她用了“窥视”这个词,让太平瞬时面露羞色,以至于后面的词,她也并没有认真入耳,满心只停留在“窥视”二字上。
她向那人走近一步,凑拢在她耳旁说道,“大人窥到本宫是何模样?”
上官亦伏在她耳畔说道,“殿下侧卧于红枫树下,凤目微闭,丹唇皓齿,微吐幽兰之气,颈项呈露,芳泽无限。”
太平面容微红,轻咬下她的耳畔,随即压低声线轻言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窥视公主殿下。”
话音刚落,便传来远处宫人的脚步声,太平随即起身,抬眼望去,只见一女官徐徐前来,俯身行礼道,“殿下,陛下传召。”
“本宫知道了,你先去吧,本宫随后便到。”
“诺。”
二人步行至紫宸殿外,便能听得里面的歌舞之声,待踏入殿中,一股奢靡之风迎面袭来。
武皇席坐在上位,左侧的五郎伏在她身侧,右侧的六郎吹奏的萧音,大殿之中还有数名女官起舞,上官与太平行至大殿之中纷纷行礼。
皇帝见这二人,抬声吩咐道,“都起来吧,月儿到朕身侧来。”
太平行至陛阶之上,席坐在皇帝左侧,开口说道,“母亲此次回銮,看着容光精力更甚从前了,想来是五郎六郎侍候在身侧的缘故了。”
皇帝婉儿,并未应对这句话,而是另起话头说道,“朕此次回宫听闻你同那个司礼丞高戬来往过甚,可有此事?”
太平一手搭在皇帝衣袖上,一边应道,“儿臣只是瞧着他颇懂周礼,便多召见了几次,可是有人在母亲跟前嚼舌根来着?”
皇帝问道,“朕还听闻此前是他主张由婉儿上坛亚献?”
站在殿下的上官起身应道,“陛下,确实如此。”
皇帝继续说道,“此人倒是有几分才华,朕本也是属意婉儿上坛亚献,想着朝中的老夫子不一定能应下,却没想到此人倒是三言两语便将那些老顽固说通了。”
太平在心中松下一口气,将桌案上的茶碗递至皇帝手边,“是啊,此人算是有胆有识,屈居于司礼丞的职位实在是不妥。”
皇帝接过茶碗饮下一口后说道,“此事朕再思索思索。”
太平见状,话锋又是一转,挽住皇帝手臂巧笑道,“母亲不知,这长安城已然与数年前截然不同,城郊的芙蓉园新开辟了马球场,还有华清宫,儿臣瞧着快入冬了,又特意命人将宫殿又修缮了。”
“待再过个一月,母亲便可去华清宫小住些时日。”
皇帝听后缓缓展颜道,“朕便知晓,此次让月儿先行回长安是对的,一应事物办得十分妥帖。”
“朕想着要赏月儿些什么。”
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太平,“月儿可想要何赏赐?”
太平正想开口,又被皇帝打断,“休要再跟朕提要婉儿。”
“婉儿跟在朕身旁近二十年,不是让你随便拿去豢养在府中的黄鹂鸟。”
太平莞尔笑道,“母亲哪里的话,这么多年过去,儿臣还能如此没有长进?”
“儿臣是看中了礼泉坊的两处宅子,本想着要买下来,前几日传唤了长安令,才知道是皇家所属,便想着求母亲赏赐了。”
皇帝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洛阳置田置地置宅子就算了,如今到了长安又是这一出。”
“哪里有大唐公主的气势,倒像个深宅内院的掌家妇人。”
太平听得这话更是撒起了娇,“母亲历来便知儿臣心无大志,只想着要安安稳稳过日子,这过日子首当其冲的不就是田地,宅院么?”
“况且月儿有五子,皆是如同月儿般心无大志之人,儿臣总归还是要替他们打算的。”
皇帝挥了挥手说道,“去告诉长安令,皇家私产,只要是月儿看上的,不用再请示朕,悉数归于月儿名下。”
太平听后,起身俯首谢恩。
二人走出紫宸殿时,暮色已然四合,秋日的夜空洁净如水,月色也显得更加透亮,宫灯映照的宫道格外悠长,太平看向身侧的人笑道,“礼泉坊的宅子,本宫赐你一座。”
上官亦笑道,“殿下如今已然是城中大户,只赏赐臣一座宅子,未免太吝啬了些。”
太平眼眸翻转说道,“本宫如今名声在外,是敛财爱财之人,可不能过于慷慨大方。”
上官此时收起笑容说道,“殿下聪慧,知道如何取得陛下信任。”
倒是太平一脸淡然,“母亲已然老迈,手中无上的权利似乎变成了她身上的一座大山,想要放权安度晚年,却又怕被人挟制逼宫。”
“有时候我在想,母亲这一世到底算得到了所有,还是算失去了所有。”
上官的目光宛若月光一般清透,片刻后才缓缓应道,“当站在权利顶峰时,才只觉得此前所执着的所有,在如今看来都是索然无味。”
“但权利的角逐,向来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所以即便如此也要继续小心翼翼的布局,如同陛下一般。”
太平问道,“那如何方能解脱?”
“克服最后的恐惧。”
说到这里她看向太平,“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太平摇摇头说道,“不,母亲不会,她这一生都没有输过,每一次她都是赢家。”
踏进凤阳阁时,却看见太子妃韦香儿正等在院中,看到那二人行来,原本坐在亭阁中的人立即起身相迎。
上官俯身行礼道,“臣见过太子妃。”
韦香儿满目堆笑说道,“大人何须多礼,都是自家人。”
太平瞧着眼前的人,亦笑道,“裹儿倒是将本宫的话听进去了,嫂嫂也真是来得快呢。”
韦香儿拉着她的手应道,“裹儿还是年轻了些,讲话时常未经思考,若是有什么话开罪了月儿,切莫要与她动怒。”
太平抬手抚上她的手背说道,“嫂嫂何必这般客气,我一个做姑姑的哪里至于同小辈计较。”
说着便拉着韦香儿一同进了正殿,二人席坐在坐塌之上,上官站立在太平身后,韦香儿开口道,“大人亦落座吧,这模样显得格外生分了些。”
上官微微颔首道,“无妨,臣万不能坏了规矩。”
太平亦说道,“嫂嫂,规矩便是规矩,即便是本宫同她独处,亦不会乱了君臣礼仪的。”
韦香儿听到这里,微微有些吃惊,但也并未再深究,开口说道,“想必昨日陛下入城,月儿也瞧见了。”
“自从重润去了以后,张氏兄弟在陛下跟前愈发得宠,几乎是言听计从,长此以往陛下莫不是要将皇位都送给那两位面首了!”
太平听后抬眼直视韦香儿,厉声说道,“嫂嫂请甚言!”
韦香儿听到这一声呵斥,更加难言伤心之色,掩面说道,“重润也是唤了月儿多年的姑姑,如今他遭奸人所害,月儿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太平微皱了皱眉说道,“本宫得知此事,亦心伤不已,只是张氏兄弟势头正盛,况且他们本就是陛下为了制约平衡所布下的两枚棋子。”
“嫂嫂以为陛下会轻易处置发落他二人么?”
韦香儿将娟帕紧紧攥住,抬眼说道,“那就任由他二人这般?”
“月儿可知,此次从洛阳带来的宰相,有半数都依附于张氏兄弟!”
太平轻叹了口气,轻言道,“婉儿以为呢?”
上官微微颔首道,“臣以为,陛下历来是需要朝局平衡,既然有张氏兄弟在,那自然不会让他二人独自坐大。”
“纵观目前的局势,太子妃以为张氏兄弟手中有何筹码?”
韦香儿暗自思忖了片刻,自言自语说道,“那二人看着是炙手可热,数名官员都依附于他们,但…”
太平接过话头说道,“他们所谓的权利无非是陛下默许的恩宠,朝中趋炎附势的小人对他们的吹捧,手中既没有兵权,亦没有凸显政绩的威望。”
“嫂嫂以为,他二人还能荣华几日?”
韦香儿应道,“不错,金吾卫如今是李千里掌管,禁军是由常元楷统领,即便是女骑也是由李嫣儿执掌。”
“而朝中老臣多数还是拥护太子的…”
上官应道,“只是还是需得小心,我们能分析局势,张氏兄弟二人未必不会。”
“想来现在二人不知在密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