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炎热散去,明月在渐渐散开的云彩中若隐若现,那曲儿也奏罢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间遣倦的宁静,还有那若隐若现的蛐蛐声。
行走在廊下的人抬眼看了看那轮明月,轻嗅着山间淡淡的青草香,正失神的时候感觉腰间一空,正想转头却见着那一抹身着白纱寝衣的人手拿着那箫管正巧笑着看着自己,“何时会奏箫了?”
“从实招来!”
上官收起神色中的警惕,随后笑道,“丝竹管弦本就是不分家的,自小便会。”
女子拿着箫管敲打在自己手心上,背过身对她说道,“当年听闻朝中有一宋姓男子,在南市中奏箫唱和,引得一排宫嫔马车驻足,其中有一名女子还在街头高呼了他的名字…”
“男子转身寻那女子,却因马车匆匆未能得见,而后还做了一首诗,传入父皇耳中。”
“父皇感叹缘分奇妙,于是做主将那宫嫔赐予那男子。”
说完那女子转身看向上官,“你可是想要如此这般惹得一段风流韵事啊?”
上官笑道,“月儿集万千秀色于一身,臣还有何求?”
太平微微翻转了一下眼眸应道,“俗,这话俗不可耐。”
“再给你半柱香的时间,换一套说辞。”
说完又背过身悄然笑了笑。
上官莞尔走到她身侧说道,“月儿可听过吹箫引凤的典故?”
女子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笑意看着她应道,“不知,讲来听听?”
上官执起她的手,缓步走在廊下娓娓道,“传闻秦穆公时,有一男子名萧史,善吹箫,穆公之女弄玉爱之,公遂以为妻焉,萧史日夜教授弄玉以箫作凤鸣,可谓是琴瑟和鸣。”
“数年后,二人吹似凤声,引得凤凰居其屋中,而后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双双升天而去…”
讲完后太平笑道,“大人是要教月儿吹箫还是要与月儿一同升天而去?”
上官将手抚在她的腰间低头莞尔说道,“待走过这人间数年,便与月儿一同成仙归去。”
太平将手中的箫管轻击在她肩头,“这套说辞…”
“尚可。”
说完便挽上身侧人的手臂继续说道,“母亲如今身体好转了许多,待凝儿出嫁以后,月儿便去求得母亲恩典,我们一同去长安。”
“抚琴也好,奏箫也罢,月儿都会陪着你。”
“一世。”
羽化成仙的梦幻都抵不过这一世的承诺,二人眼前已然浮现了品月赏花,听雨观水的画面,她们相逗相撩,相戏相伴,将山间田野的日子过得像一首锦词佳句的诗。
若如此,史官手下的笔是否也会在不起眼的地方记载上,二人同隐于山林间的一段佳话呢?
上官执起身侧人的手,看着她点点了头。她们四目相对,互相看着眼前的人,这一世能得这样一位彼此唱和的人,其他的功名利禄都显得十分的索然无味。
她们是彼此配合得最默契的和弦,铮铮琮琮相互应答着,平仄有韵。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凝儿出嫁那日的黄昏,太平在沁园一侧看着亭阁中落寞的人,倚靠在身侧人的肩头说道,“那一年你也是这般,这般落寞。”
亭阁中的人抬手抚弄着瑶琴,历来瑶琴便有“八绝”之说,清、齐、幽、雅、悲、壮、悠、长之八绝。
而亭阁处的琴音将“悲”字演绎得让人潸然泪下,她的琴音在叹无奈,又在说担忧,真真是望着爱人出嫁时的心境。
上古的瑶琴还有不遇知音不弹的说法,如今,知音已然远走,忘记了曾经的许诺,但那些曾经的美好却一直在她心中,那是念想里不会凋零的花。
太平眼角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在身侧人的手背上,上官轻抚着她的肩头,“今日怎这般伤感?”
她伏在那人的肩头应道,“我瞧着那孩子,总是会想到那一年的你,那夜你是否也彻夜不眠?”
上官默然点了点头,“那夜凤阳阁如泼墨般的黑。”
那夜她一人去到凤阳阁正殿将烛台点得通亮,仿佛这般那昔日与自己一同欢笑的人就不曾远走一般,只是那沉寂在黑夜里的静谧是骗不了人的。
蹲坐在大殿门槛边,望着门廊下的福袋,恍惚间还能望着那嬉笑的身影,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在那夜都变成了心底唯一能依存的枝蔓。
绪儿的琴音让太平的情绪彻底崩塌,她紧抱着眼前的人,泪水肆无忌惮的挥洒在她肩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月儿不会再将你一人抛下…”
上官抬手轻拂着她的后脑,“月儿已然为臣做了很多了,这一世能得月儿这般相知相爱的人,已然是三生有幸。”
伏在肩头上的人用力摇了摇头,“不止要相知相爱,还要相守。”
“不止要相守,月儿还要一世。”
“本宫要与你生同裘,死同穴。”
这话说得太过用力,委实不像出自她之口。
亭阁处的琴音落下,那尾音飘荡在秋季的一片萧条之中,一侧的银杏树上颤颤巍巍的落叶,随着尾音的结束,也掉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远处的人从亭阁走下,踏在那满地秋叶之上,窸窣作响,太平缓缓从那人肩头上起身,轻擦拭了自己面颊上的泪痕,转过头已然见着那孩子俯身在自己跟前。
“殿下,大人。”
太平深吸一口气说道,“凝儿已然出嫁,这是无法变更的事实,此后…”
“本宫希望你能放下那些前尘过往。”
女郎眼眸中没有半分波动,只轻声应道,“妾明白。”
太平又说道,“以后便跟在上官大人身边吧,你不是自小便崇敬她么?”
女郎侧过头看了看那位从来都云淡风轻的人,她微微侧身而立,一手放置身后,眼眸中依旧是坚定而从容的神色,她被这样的眼眸深深的感染,俯身道,“大人,妾有何能为您做的?”
上官轻笑道,“南市上有个说书的地儿,绪儿就每日去听上两段,回来再给我讲讲可好?”
女郎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说道,“啊?”
太平亦笑道,“让你去听说书还不好么?”
“找她要钱去。”
上官从身侧解下钱袋随手掷在空中,女郎一抬手便接过,听得那人又说道,“听闻坊间听书有打赏的习俗,别替我省银钱。”
“全掷出去才好。”
说完便拉着太平离去。
还未入冬,集仙殿便已然升起了炭火,皇帝年纪大了畏寒,身侧的两个吉祥物一左一右的弹琴唱和,歌舞升平的场面实在是惬意。
曲闭后,皇帝将那二人唤到跟前说道,“五郎六郎整日呆在朕身边可觉得腻啊?”
张昌宗抢先应道,“陛下,臣能侍奉在陛下身边是上一世修来的福分…”
“怎会觉得腻呢…”
皇帝又瞧了瞧张易之问道,“五郎呢?”
男子将手搭在皇帝肩头轻按道,“臣亦是如此…”
皇帝舒展了眉头拂袖说道,“可你们二人始终这般游手好闲不成体统啊…”
“朕想着要不给你二人派个差事可好?”
张昌宗随即便来了兴致,起身伏在皇帝身侧说道,“陛下,臣自然是为陛下马首是瞻…”
站在龙榻旁的上官微微皱了皱眉,敏锐的政治直接告诉她,皇帝又将要对朝堂有大动作了。
只是这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皇帝笑道,“那就编书吧。”
随后看向身后的上官婉儿,“婉儿与他二人一桶领此职责如何?”
上官俯身应道,“诺。”
皇帝又继续说道,“但是这没名没分的,这不成个体统,婉儿以为如何呢?”
上官应道,“臣以为那便寻个名头便是,不如新设立一个机构,如当初的北门学士一般,招揽天下有才之士。”
皇帝微微闭眼,“嗯,说得不错,就叫控鹤监吧。”
此话一出,上官在心中便更加笃定皇帝的心思,她是瞧着武李两家越走越近,自己身体愈发不如从前,唯恐大权旁落,又要开始扶持那两个吉祥物充当自己的眼线…
这诡谲风云的朝堂怎会有安生的一天?
上官在集仙殿的廊下正遇上前来请安的太平,她今日是来向皇帝求恩典的,远远的上官便瞧着她发髻上的步摇来回摇晃着。二人只对视了一眼,上官便侧身走向宫道旁的隐秘之地,太平看了看四周尾随在其身后。
“今日不管殿下想要说什么,切记都莫要开口了。”上官低声对着来人嘱托道。
太平愣了愣,机械般的点了点头,随后那人便匆匆离去。
当她再出现在集仙殿廊下时,已然没了适才的欢喜,步摇也端庄大方了起来,手掌齐放置在小腹前,徐徐向正殿行去。
进入正殿之后也是魂不守舍的说完请安的话语,皇帝端起茶杯瞧着女儿的异样开口问道,“月儿今日可是有事?”
失神的人看向母亲连连摇头说道,“没有,儿臣适才只是在想,母亲精神愈发好了,看来嵩山封禅倒是有些用处的。”
皇帝笑道,“是啊,这五郎六郎日夜在朕身边侍奉也是功不可没。”
太平看了看那两个宛若睡莲的吉祥物说道,“那母亲可应该赏赐于他二人。”
皇帝微微点头,“不错,所以朕便命他二人领了编修书文一职了,多跟文人打打交道也好,熏得一身松墨气,便更有些周灵王太子晋的样子了。”
太平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如此…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绪儿是幸运的
遭受人生重创的时候
能有婉儿当她的人生导师
何其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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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吹箫引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