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没有提问,而是如同做了心理分析般,用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平静到残忍的语调,开始了她的叙述:“刘先生,我们从头开始。你白手起家,信奉努力能掌控一切。所以你无法忍受失败,无论是事业,还是作为男人的尊严。你的人生必须按照你的蓝图,精确到毫米。你的妻子、儿子、公司、都是你‘完美人生’展览馆里的藏品。”
“直到一年前,你发现最核心的藏品‘儿子’,是个赝品。那个你倾注了十三年心血、视作继承人的儿子,一夜之间成了你人生最大的污点和笑话。这对你而言,不是悲伤,是系统漏洞。是对你毕生信念最恶毒的嘲笑。你看他的每一眼,都像是在提醒你的失败。”
“你无法容忍这个漏洞。每一次看到他,你看到的不是十三年的感情,而是你的失败,你的耻辱。甚至,这个过程让你感到了某种扭曲的……洁净感。你不是恨他,你是无法忍受‘不完美’、‘不受控’的存在。毁灭他,对你而言,不是杀人,是修复BUG,是清除一个错误的程序段,是挽回你那摇摇欲坠的掌控感。最后,你还想让他发挥最后的‘价值’——保险金里,榨干最后一分钱,来填补你的生意窟窿。”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刘建业华丽外表下腐朽内核。
“那晚,你利用视频会议的间隙,去到子豪房间,用父亲与儿子‘谈心’的名义。可你不是去争吵的。你是去执行‘清除程序’的。你故意告诉子豪他的身世,用激烈的言语刺激、侮辱儿子。你是要摧毁孩子最后的精神支柱,让他陷入自我认同的彻底混乱。在子豪背对你,情绪激动地走向阳台透气时……”
温以宁微微前倾,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锁定刘建业剧烈收缩的瞳孔。“你从背后,给了他最后一下。那不是冲动,是确认执行。像删除电脑里一个不需要的文件。而保险金,对你来说,甚至不是主要目的。那是这个‘错误程序’被清除后,意外回收的‘资源包’。你冷库地计算着,如何将这最后的‘价值’榨取干净,来弥补你另一个‘程序’的失败。”
刘建业最初声音尖锐,激烈反驳,继而沉默。最终,在温以宁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心理防线彻底瓦解。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
当温以宁说到‘清除程序’和‘回收资源包’时,他像是被无形的拳头重击,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
“……别说了……”他嘶哑地哀求。
温以宁置若罔闻,给出了最终判决:“你不爱他,刘建业。你只爱你自己,和你那个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可悲的完美世界。”
长时间的死寂后,刘建业抬起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非人的空洞。
“是……”他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站在阳台边,风吹着他的头发……他回头看我,眼神像只被吓傻的小狗……”他甚至在此时,仍带着一丝对‘弱者’的鄙夷:“我走过去……没犹豫……推了一下。很轻。”他模仿了一个向前推的动作,面无表情,“他就下去了。”
“……清静了。”
审讯室外,一片死寂。年轻的警员红了眼眶,猛地转身一拳砸在墙上。陈局长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裴执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他看向玻璃那面依旧冷静的温以宁,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惊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他将自己如此彻底地剖开,直面这种级别的黑暗,是何等的煎熬。
刘建业被警察戴上手铐,离开审讯室。正好迎面撞见张薇被释放,张薇见到刘建业被拷下,情绪激动:“你们干什么,为什么给他戴手铐?他是我孩子的爸爸,我已经失去孩子了……”
一位年轻警员委婉道:“警方已经查明刘子豪死亡真相,刘建业已经认罪,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还是希望您能配合警方工作。”
张薇感觉自己胸口闷闷的,不管怎么大口呼吸,似乎都喘不上气。“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建业扯了扯嘴角,不屑道:“走到这个地步,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给我戴绿帽子,这就算了,竟然还生了个杂种,让我白替别人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
张薇压抑着怒火,抬手给了刘建业一巴掌,咬着牙,含着泪:“亏你还好意思说得出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刘建业,午夜梦回时,你可能听见亲生骨血夜夜啼哭,唤你一句父亲?!”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裴执秋赶来询问道:“怎么回事?”
苏法医叹了口气道:“我们查到张薇过往的报案记录,当时写的是性侵。张薇和刘建业是奉子成婚,张薇误以为孩子是当时性侵她那个畜生的。可我们查了当时警方抓获的人患弱精症,所以……孩子是刘建成的。”
“可笑,可笑至极!”刘建成好似疯魔了:“不可能,不可能是我儿子。”
刘建业认罪。消息传出,举市哗然。“虎毒食子”的现实版,冲击着所有人的道德底线。警局里,年轻的警员们感到压抑和愤怒,他们无法理解,为何父爱可以扭曲至此。
温以宁独自一人站在警局天台,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脸上没有破案后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裴执秋走上来,递给她一罐热咖啡。
裴执秋声音低沉:“我当刑警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为钱为仇的谋杀,但这一次……它动摇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温以宁吹着晚风,闭着眼道;“人性底层没有‘应该’,只有‘纯在’。道德是文明编制的衣裳,但总有人选择**裸地行走。理解这一点,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不再被表象迷惑。”
她的冷静,在此刻显得如此残酷,又如此必要。她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最幽暗的角落,也让裴执秋意识到,他需要这面镜子,即使它冰冷刺骨。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能看到那些……是幸运还是不幸。”裴执秋的话语中带着心疼。
温以宁接过咖啡,望着脚下的城市灯火:“真相从不考虑人的感受。它就在那里,丑陋,但存在。” 她顿了顿,“就像十年前一样。”
她转身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坚韧。
裴执秋知道,这个案子结束了,但它留下的寒意,以及温以宁最后那句话,都预示着,通往更黑暗深渊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案件结束,温以宁没有离开。她默认了自己“心理顾问”的身份,在警局拥有了一张临时的办公桌。
裴执秋将一份新的卷宗推到她面前,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裴执秋:“下一个案子,可能更需要你的‘专业’判断。”
温以宁接过,翻开。命运的齿轮,在破获人伦惨案的沉重回响中,再次咔哒一声,向前转动。而那桩横跨十年的英国悬案阴影,如同水底的暗礁,在平静的表面下,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