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别云城。
那小恶国灭了,街上张灯结彩,烟花庆祝。
风屿落搅动桶里的热水,用水声掩盖吐血声。
元宝走过来,歪着头,声音冰冷:“你要死了。”
风屿落抬头想骂,发现白面团子里有个小人,五官都出来了。
“你既然有了人样,就注意点影响,别光屁股跑,去穿个裤衩子。”
清冷小孩瞬间红脸,攥拳道:“我讨厌你!”
蹭蹭蹭爬床上,拱进被窝里。
把头埋起来,屁股露外面。
“……”
这娃可能不聪明。
兰泗城的事解决后,周竹清和城里的其他人心愿了结,安心消散。
临走前,周竹清再次道歉,说衣服的事只能失约,她做不了新衣服,为感谢他们,集全城愿力,编了两道红绳。
风屿落左手戴了一条,趴窗户上看热闹,普天同庆的大日子,人们高兴的,酒免费喝,美食免费吃,风屿落伸个手,就有人投来好吃的。
他接了个桃子,又接了串葡萄。
“嘿,给我个剥皮的,懒得洗。”
人家也乐意,两个人用布弹上来个刺球大瓜。
好看,就是臭臭的。
风屿落皱眉看了片刻,算了,掰开吃!反正毒不死。
这也是个繁华热闹的城,大街上有人撒钱,遍地小孩抢着玩。
最后一个分身了,山无州被元宝卷走的念头,就在这里。
令人好奇,山无州这个年纪轻轻一把年纪的小崽子,能有什么特别执念。
说真的,……这个果肉吃了几口,真是越品越有。
“等下,总不能是对我的偏见吧?”风屿落猛地站直了。
之前,山无州说过,对他有意见,觉得他不务正业,形象潦草,坏习惯一堆……反正不正经。
经过五个案子,山无州已经对他改观。
可是这杂念,要是回到被净化过的人心里,不得互相打架啊!
风屿落高兴得瓜都掉了。
在瓜肉落地之前一刻,他拍窗嗨了一声:“偏见回来,互相交手,以毒攻毒,人就好了,我也能放心走了。”
不然死不瞑目,时不时诈魂,才叫对不起后人。
风屿落吃舒坦了,开着窗睡觉。
外面,一道流星似的光,滑落客栈。
次日,山无州不见了。
风屿落里外找了一遍,就是不见踪影,刹那慌得险些魂飞魄散,后来想到山无州已经不晕了,便回了神。
估计是去找新案子的对象了。
也不知道说一声。
风屿落自己一个人去吃饭,吃饱了回去等,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踪影。
他只好把元宝薅出来问:“下一个案子是谁啊?”
元宝没好气:“你自己查。”
“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查?”风屿落搁人小屁股上打了一下,“那山无州去哪了?”
“外面。”
“外面哪?”
元宝:“郊外,可远了。”
风屿落穿鞋子往门外走:“去那干什么,这么久。”
“走火入魔。”
“……”
风屿落回头,瞪着元宝。
“……这种事你不早说?”
“我为什么告诉你。”
“我一路喂你那些吃的,吃人嘴软,这种大事要主动说!”
风屿落急得奔出二里地,不忘教导这个小妖怪。
山无州昨天被几种念头来回撕扯。
人都快疯了。
等风屿落到的时候,就看到山无州飘在空中,被黑雾环绕,时而大笑,时而痛斥,自言自语,语无伦次。
风屿落招手喊道:“无州!看我!你怎么了?快下来!”
黑雾顿时扩散,将山无州整个人包了进去。
“我先天不足,是你用灵力养着我。”
“我却在你受伤后,对你有偏见,说你不务正业,没有用。”
风屿落:“……”
真是念头回来了,在天人交战。
风屿落急得转圈,眼睛停不下来的眨动,不是,这种观念搏斗,接纳不就好了吗,怎么到这种地步!
“可是,你是为了数万亡魂能安息才修为散尽,我怎么能这样说你。”
“我居然还对你有别的心思。”
“害你渡劫失败,害你只能假死下山,这一路你都在受苦。”
山无州喃喃自语,非常迷茫。
疯言疯语颠三倒四,道心没好,反而有走火入魔的兆头。
“这个……跟你没关系!”风屿落急得跳起来挥手,“我都没修为了,能渡个屁劫!”
山无州自顾自念叨:“这件事违背常理,有失你的颜面身份,你却一直在顾忌保留我的颜面。”
“因为我道心受损,你想尽办法劝说我,为我考虑。”
“你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暗中引导,让我想明白,远离你。”
“可明明,我才是接二连三让你受罪的人。”
“所以,你不是在劝我远离你,你在劝你自己远离我!”
山无州想明白最后一点,感觉自己掉进酸涩的海。
“……”
被山无州的脑补折服了。
自己二十岁时候,有被各种念头折磨成这样吗?
风屿落叹气,上前一步:“无州!”
山无州低下头,一团黑雾中,也能看出他眼睛很红。
风屿落喊道:“无州,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哪里不好,你也没做错什么,都是误会罢了!我也没觉得你的喜欢是什么羞耻的东西,你喜欢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他心里一横:“何况我人这么好,你喜欢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元宝:“……”
山无州:“……”
元宝:“不要脸!”
山无州迷执情绪被搅乱了,满脸空白。
黑雾散了些。
风屿落张开手,声音不容置疑:“无州,下来,到我身边来。”
山无州一生坠落多次。
因为先天不足被遗弃,即使被抱回风山教养,那种被抛下的感觉也刻进了骨子里,所以他一次次登高,一次次跳下,是潜意识里在回溯那种感觉,让他恐惧,让他回避,又让他不得不面对。
每次都摔疼,每次都大病一场。
如今他已然成年,法力高强,再也不会摔疼自己,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看着风屿落着急的脸,看风屿落关心的眼神,如断线的风筝跌落。
这次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风屿落把人抱紧:“无州,别怕,我在这。”
山无州整个人还有点呆,喊了一声。
风屿落摩挲他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别怪自己,我从来没觉得你是错的,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元宝看黑雾都没了,甩着小手嘚嘚走远,嘴里又骂道:“呸!不要脸!”
山无州猛然抬头。
风屿落拍着人后背,道:“他骂我呢。”
山无州有些忐忑地望向风屿落,目光流连转过他的额头,温和的眉眼,树影晃动,脸颊泛着柔光,最后落到他的唇。
山无州喉咙滑动,忍不住抬起下巴,往前倾。
“……”算了,风屿落没躲,直直望着他。
“嘭!嘭!嘭!”
灭了敌寇小国大家还在兴奋,大白天也在放烟花,
山无州最终额头磕在风屿落肩膀。
风屿落看天边的云,发愁得要命。
自己最多剩一个月。
够不够让山无州拿起后放下的。
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看了看周围,把元宝喊过来:“来,说说你的故事。”
这臭小子,最后一案就在它身上,还搁这骗人。
有什么心愿,直说呗,祖师爷有啥不能给你办的,整这些幺蛾子。
元宝被猜中了,生闷气。
山无州心绪未平,趁人转身,又偷偷看人背影,目光陡然顿住。
“师……祖。”
风屿落回头:“嗯?”
风从身后来,吹起忧愁,飞舞起落间,青丝变白发。
“……”风屿落失语,这下连一个月都没有了。
但是,可以顺利正常开口了。
手抓住头发,等人跌跌撞撞奔到面前,笑道:“啊,事是这么个事,就是生老病死。”
“为、什么?”
风屿落条理清晰,掰手指头说给他听:“你看,我朋友渡劫失败身死对不对,以此类推,我渡劫也没成功,所以也会……死呢。”
会死?
山无州嘴唇张合,会死?
死是什么意思?
“哎别别别,你刚已经发作过了,别再来一次,我受不住的。”
山无州觉得自己变成了木头,浑身僵硬,脑袋空白。
“不是大事。要不是惦记你这个道心没好,我眼睛一闭就走了。”
“……”
“活了快九百年,也是时候死一死了。”
“我……”山无州还是说不出话来。
“但是你放心啊,你还有好多年。”
好多年就剩自己一个人吗?
风屿落抬手发誓:“这次我把真骨灰留给你。”
“……”
“你记得多买两个坛子。”
给风屿落这顿插科打诨,山无州都懵了。
“当务之急,先把元宝的事情解决。”风屿落搁人眼前连打十个响指,“回魂了,先办事。”
山无州行尸走肉般把元宝拎回来。
元宝手脚蹬不开,只好老实交代。
可这事元宝说不清楚,他原来是个小男孩,只记得自己家在别云城,姓郑,家里很大,人很多,被抱着,坐车车,很远,睡着了,被咚咚声吵醒,看到金灿灿的大块头,乱七八糟的字画,还呛人,还有很多好吃的,他吃了,晕乎乎的,看到亮片晃眼睛,许多人倒下了,他被一块红布蒙住脸。
就零星几个画面,其他不知道。
“我后来尝过很多东西,都没再吃到那个味道了。”
他怕这件事,又不得不面对这件事。
“我没办法,我不知道啊,我就把分身流出去,找了案子给你们查,你们学会了,就能帮我了。”
元宝抓小手,气势汹汹又可怜巴巴的:“你们已经会查案了,给我查,让我报仇,我就,我就主动消失。”
它磕磕巴巴威胁:“不然,我,我就杀两个人,祸害人间,愁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