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结束后的几天,野宫家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暴风雨后的平静。表面上看,流言似乎因画展的成功而略有平息,斯波朋友那笔及时的贷款也缓解了燃眉之急。但丙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杨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内鬼,更是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为了散心,也为了暂时逃离宅邸压抑的气氛,某个午后,丙独自一人来到了附近的公园。时值深秋,公园里林木染霜,色彩斑斓,别有一番静美。她穿着素雅的赭色条纹访问着,外罩一件羽织,沿着不忍池畔缓缓漫步,试图让清冷的空气涤荡纷乱的思绪。
行至池中央的廊桥时,她停下脚步,凭栏远眺。池水映着天空的灰蓝和红黄的树影,几只水鸟悠然划过水面,留下淡淡的涟漪。然而,这片宁静很快被一个熟悉而危险的声音打破。
“野宫少夫人,好雅兴。”
丙心头一凛,缓缓转身。只见杨正斜倚在廊桥另一端的柱子上,依旧是那身醒目的墨绿金线长衫,红发在秋风中微微拂动。他手里把玩着那枚白玉扳指,金色的眸子含着戏谑的笑意,仿佛猫儿看到了独自漫步的鸟儿。然而,在那戏谑深处,却藏着一丝更深沉的、近乎探究的灼热。这份灼热,并非全然源于丙本身,更源于她身上所缠绕的、与那个人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先生。”丙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警惕。
杨踱步走近,步伐悠闲,却带着一种掠食者般的优雅从容。“看来画展的成功,让少夫人心情不错,都有闲暇出来欣赏秋色了。”他语带调侃,目光细细刮过丙的脸,仿佛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审视对手留下的最难破解的谜题。
“真岛那家伙,这次倒是出乎意料地有耐心。”他心中冷哂,想起了那个同样从组织分裂后、带着另一半人马成立了“青帮”的阴郁对手。老大死后,他们分道扬镳,时而为利合作,时而因势对立,视彼此为唯一的劲敌。此次真岛为了扳倒野宫家,罕见地让出了一部分利益,邀他插手。
利益固然诱人,但更让杨在意的,是真岛对野宫家,尤其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异常执着。按照真岛以往斩草除根的风格,丙早就该悄无声息地消失十次八次了。可她不仅活着,还活得如此耀眼,甚至开始反击。这太不“真岛”了!这反常背后,必然隐藏着真岛某种更深层的、他尚未参透的目的。而丙,就是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钥匙。对手异常珍视的“玩具”,他杨怎能不亲自上手,好好把玩一番?甚至抢过来,玩得更精彩?
“劳逸结合罢了。”丙淡淡回应,目光重新投向湖面,不愿与他多做纠缠。
杨却不以为意,走到她身旁,同样凭栏而立,距离近得能让她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麝香和某种冷冽草木的气息。“这池水,看似平静,底下却不知道藏着多少暗流和淤泥。”他似是无意地感慨,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就像……野宫家。”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试图在她平静的脸上找到一丝波澜。
丙没有接话,静待他的下文。
“我听说,”杨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少夫人最近在查一些事情?关于一些……不该存在的流言?”他很好奇,这个被真岛“特殊对待”的女人,究竟能察觉到哪一步?
丙心中一震,目光锐利地扫向他,杨的消息灵通得可怕。
杨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轻笑:“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少夫人为何总把目光投向外界?也许,问题就出在离您更近的地方呢?比如,那个看似忠心耿耿,却可能藏着别样心思的管家?或者……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用画笔发泄不满的少爷?”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撩拨着丙内心最深处的疑虑。他既是在搅混水,也是在试探,试探她对真岛的存在到底了解多少。
“野宫家的事,不劳杨先生费心揣度。”丙冷冷道,“倒是杨先生,似乎对野宫家过于关注了。不知斯波先生可知晓您这份‘热心’?”
“斯波?”杨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眼里只有他的业务和……你。但他不懂,有些游戏,比金钱和占有更有趣。”他忽然侧过头,金色的眸子紧紧锁定丙,那目光中除了侵略性,更添了一丝遇到值得一较高下的对手时的兴奋,“比如,看着一件被某人视为猎物、精心布局想要摧毁的‘珍宝’,是如何在另一双手中,焕发出截然不同的、更夺目光彩的。那种过程,才是无上的享受。”
他的眼神让丙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个男人,不仅以他人的痛苦为乐,更以抢夺和颠覆他人的计划为乐。
“恐怕要让杨先生失望了。”丙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我既非谁的猎物,也非易碎的珍宝。我就是我,即便更名了也是我井上丙。”
“井上丙……”杨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其中的意味,金色的眸子里兴味更浓,他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廊桥下带着几分回响,“但这世道,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得了自己?尤其是……像少夫人这般处境的人。”他话锋一转,带着玩味的探究,“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藏在名字下面的‘内核’是什么,才更有趣,不是吗?”
丙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腕微抬,已是格挡的姿势。动作迅捷而隐蔽,显示出极强的防范本能。
杨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笑容越发深邃:“反应很快。看来上次画展,少夫人略通武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少夫人,真正的考验,往往不是来自正面的攻击。而是那些……无处不在、细小的啮咬。就像我的‘老鼠’们,它们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却能最终啃噬掉坚固的梁柱。”他毫不避讳地提及自己的组织,既是警告,也是炫耀。
两人间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风吹过廊桥的细微声响。杨的目光仍锁在丙身上,带着未尽的探究与玩味。然而,远处隐约传来的、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和谈笑声,打破了这片空间的静谧。似乎是几名游客正朝着廊桥方向走来。
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兴致的不悦。他并不畏惧被人看见,但与丙之间这种微妙对话,显然不适合被无关之人旁观。
他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对丙露出了一个混合着遗憾与更深意味的笑容,声音压低,确保只有她能听清:“看来,闲杂人等总是扫兴。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野宫少夫人。”
他微微前倾,熔金般的眸子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预告:“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届时,希望您这份……令人动容的‘自我’,依旧能如此璀璨夺目。” 他刻意放缓了“令人动容”几个字,其中蕴含的已远非欣赏,更像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游戏”的兴奋期待。
说完,他不等丙回应,便优雅地直起身,转身沿着廊桥另一端不疾不徐地离去。他的背影在斑驳的树影中渐行渐远,红色发梢最后闪烁了一下,便彻底融入了暮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丙站在原地,没有动。远处的谈笑声越来越近,但她仿佛没有听见。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杨身上那股独特的、带着冷冽侵略性的气息。他最后那句话,不像告别,更像是一封战书。
杨在狩猎她。
丙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混合着探究、玩味与期待的危险气息,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典型的“愉悦犯”盯上猎物时散发出的信号。在她过往的职业生涯中,这类以他人痛苦、挣扎乃至毁灭为乐的家伙,她见过太多。他们沉醉于掌控他人命运的过程,享受将猎物一步步逼入绝境时迸发出的绝望美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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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