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长街永远热闹得像一锅刚煮开的饺子,人流挤挤挨挨,吆喝声此起彼伏。最近城里酒楼茶馆最热门的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开那些江湖侠客的传奇故事。
望江楼里,说书先生“啪”地一拍惊堂木,满堂叽叽喳喳顿时静了下来。
“列位看官,今儿咱们就说说那位‘盗帅’楚留香!”老先生声音洪亮,“金陵城金府,那可是机关密布、高手如云,偏偏为了一尊白玉观音,全府上下急得团团转!”
“您猜楚留香怎么着?月挂中天时分,他像片叶子似的飘进高墙,那‘踏月留香’的轻功,绝了!守夜的只觉得一阵微风拂面,还当是夜来香开花呢。库房前十八道机关,他袖子轻轻一拂,那些机括就跟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最绝的是那白玉观音周围三丈,挂满了银铃铛!列位猜怎么着?香帅像鬼影似的飘到梁上,倒挂下来,头发丝离银铃只有半指距离,就见他气往下沉,整个人像片羽毛似的缓缓落下去——”说书先生压低嗓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突然他声调一扬:“就在这节骨眼上,两个守卫推门进来了!”
台下听众个个屏住了呼吸。
说书人“唰”地展开折扇:“好个楚留香!只见他手指轻弹,两粒石子不偏不倚打在烛台上,光影一晃的功夫,人已经翻上了房梁。那守卫揉揉眼睛:‘怪了,刚才怎么好像看见个白影?’”
惊堂木再响:“等到天亮,金府乱成一锅粥,那白玉观音原先摆着的地方,只留下一张字条:‘闻君有白玉观音,今夜踏月来取,楚留香顿首。’”
说书人捋着胡子笑道:“这才是:万军从中取宝物,片叶不沾身。盗帅妙手空留笺,江湖夜雨十年灯!”
“好——”满堂喝彩声响成一片。
“盗帅简直就是我辈楷模!”窗边一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少年激动地说,周围人纷纷点头附和,把楚留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呵——”
一声轻蔑的冷笑像盆冷水泼了下来。众人恼怒地转头望去,只见窗边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黑一白两个人。
那黑衣男子像把收在鞘里的凶刀,苍白的脸像是常年不见阳光,薄唇紧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死气。他左手紧握着一把剑,古旧的皮剑鞘上满是岁月沉淀的暗沉痕迹——那是只有饮过血的兵器才会有的煞气。对上他的眼神,众人仿佛能听见利刃破风的尖啸。
然而,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身边那道白色身影。一顶垂到地面的幕篱,轻纱将青年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像月光下凝结的一团寒雾,隔绝了所有好奇的目光。微风拂过,只有纱帘底部泛起云絮般的波纹,却窥不见里面半分真容。
最让人想不通的,是连在两人手腕上的那条细链。非金非铁,泛着幽深的冷光,在烛火下隐隐流动。它既是一种挣脱不掉的束缚,又像一条无形的纽带,把男人的戾气和那份极致的神秘,牢牢锁在了同一段命运里。
“你凭什么嘲笑盗帅?”最先感慨的少年不满这两人对自己偶像的“不敬”,硬着头皮顶着黑衣男人杀人的目光质问,“盗帅楚留香是当今江湖最厉害的大侠,是所有人的榜样,你凭什么瞧不起他!”
“呵,首先声明,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什么盗帅,笑的自然也不是他。”幕篱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水,漫不经心地淌过众人心头。
少年听了,眉头依然紧锁,继续追问白衣青年:“那你在笑什么?”
白衣青年放下茶杯,声音依然温和:“我笑的不是他,是你们。”
“我们有什么好笑的?”旁边一个大汉粗声粗气地喝道。
“我笑你们这么喜欢造神。”青年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因为几句话把他捧上天,明天要是他楚留香做了让你们不高兴的事,是不是又要把他踩进泥里啊?”
少年气得脸都红了:“照你这么说,我们江湖中人都是傻子了?”
“夏虫不可语冰。”青年似乎懒得再争,起身要走。
“别走!把话说清楚!”
少年执拗的喝声在酒楼里回荡,见那二人真要离开,情急之下“唰”地抽出钢刀,雪亮刀尖直指白衣青年面前。
然而,刀没能再往前。
一直沉默如影的男人,左手仍按在剑柄上,只随手将剑鞘一挥,不是格挡,而是以千钧之势沉沉压在刀身上!少年只觉得一股巨力顺着刀传来,整条胳膊酸麻难忍,再难前进半分。
少年心头一震,知道遇上了高手,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涌上来,催动全身力气抵抗。这拼尽全力的挣扎,终于让中原一点红第一次抬眼——那眼神冰冷得像腊月的寒风,不含半点情绪。
“铿——!”
清越的剑鸣突然响起,中原一点红右手长剑骤然出鞘。他动作之间,连在两人手腕上的细链瞬间绷直,发出金属摩擦的细响,既限制了他的动作范围,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
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连闪三下,快得来不及眨眼,那冰冷的剑尖已经像毒蛇一样抵至少年咽喉!
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少年。
也就在这一刻,绷直的锁链被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往后一拉——是白衣青年。他甚至不用用力拉扯,只是手腕微沉,锁链传来的力道就让黑衣男子的动作戛然而止,剑尖停在少年喉咙前寸许,再也无法前进。
执链另一端的白衣青年,对上男人回望的视线,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那双清澈的眼睛透过白纱看着男人,没有责备,没有命令,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劝阻,还有更深处的……某种不用明说的情愫。
刚才还杀气腾腾、像头危险黑豹的杀手,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周身寒意顿时消散。
他手腕一抖,长剑就像活物似的悄无声息滑回鞘中,紧绷的锁链也随之松了下来,垂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像是不满这束缚,却又心甘情愿服从这束缚背后的意志。
白衣青年目光掠过两人腕间的锁链,不再理会其他人,继续向酒楼门口走去。两人就在满堂食客惊魂未定的注视下,由这条无法分开的锁链牵引着,并肩走向门外。
他们的步伐因为锁链必须保持一致,男人总是不自觉地调整节奏,护在白衣青年身侧。
这条锁链,是束缚,是负担,却也是此刻无声的语言,诉说着生死与共的联系,和谁也插不进的、绝对的羁绊。
这一幕,全被楼上一位锦衣公子看在眼里。他轻摇折扇,嘴角带笑,暗道一声有趣,随即起身跟了出去。
长街上,两人对周围诧异的目光视若无睹。走到一处小摊前,云扶风轻轻掀起幕篱一角,拿起一个银色半脸面具。
当他终于取下幕篱的刹那,周围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张脸像是上天精心雕琢的作品——肌肤白皙,眉目如画,眉间朱砂更是显得他美丽至极。
一双眼睛清澈如山间清泉,眼尾却微微上挑,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华。他唇角微扬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矜持,又带着若有若无的诱惑。
“这个真是麻烦,连好好吃顿饭都不行。”他轻声抱怨,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中原一点红看着他戴上面具,只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和线条优美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笑意:“这面具很适合你。”
确实,自从那日离开破庙,云扶风的容貌所到之处无不引人注目,甚至惹出不少麻烦。现在这面具虽然遮了大半张脸,反倒添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二人走进客栈坐下,云扶风轻轻叹气:“本来想尝尝特色美食,谁知美食没吃到,差点先见了血。”
尾随而来的楚留香恰在此时走近,当他的目光落在云扶风身上时,不禁微微一愣。即便面具遮面,那身不凡的气质和露出的半张脸已经足够让人惊艳。
他很快恢复常态,执扇上前:“不知可否与两位拼个桌?”
中原一点红面无表情,云扶风却微微一笑。面具下的双眼弯成迷人的弧度:“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