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城中最繁华的街道旁,立着一栋看似平平无奇的宅邸。
青砖灰瓦,门面朴素得近乎寒酸,唯独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花府”两个端正的颜体大字。
陆小凤对着那扇看似普通、实则用百年铁力木制成的朱漆大门微微一笑,抬手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干瘦却面容和蔼的老人探出身来。
“哎哟!陆大侠!可把您给盼来了!”老人一见陆小凤,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老爷和公子们正在茶室品茶呢,快请进,快请进!”
陆小凤熟络地寒暄两句,便领着依旧戴着幕篱的云扶风踏入了花府。
门外看着朴素,门内却别有洞天。
迎面便是一座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影壁,石面布满孔洞,晨光穿过,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绕过影壁,一池碧水荡漾,三折曲桥静卧其上,桥栏上雕刻的缠枝莲纹细若发丝。
穿过几道月洞门,茶室的谈笑声渐渐清晰。
“……也不知今年陆小凤来不来,少了他,总觉得缺了几分热闹。”一个嗓音柔润清透,如瓷器轻碰的妇人声音传来。
“这是在背后说我什么好话呢?”一道清朗带着痞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只见陆小凤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地迈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姿曼妙、幕篱垂纱的女子。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贵妇人——花夫人眼睛一亮, “你倒是半点不禁念叨。”
“能被伯母惦记,是陆小凤的福气。”陆小凤笑嘻嘻地行了个礼。他这江湖浪子,其实格外贪恋这份来自长辈的温情。
落座奉茶后,花夫人自然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云扶风: “这位姑娘是……为何戴着幕篱?”
陆小凤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伯母您是不知道!要不是这幕篱挡着,我们这一路怕是走不到江南喽!”他随即眉飞色舞地讲起沿途因云扶风容貌引起的“风波”,说得天花乱坠,仿佛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众人只当他习惯性夸大其词,纷纷笑着摇头。
就在这时,侍女奉上清茶。一直安静的云扶风终于抬起纤纤素手,轻轻摘下了幕篱。
刹那间,满室皆静。
他青葱般的玉指端起青瓷茶盏,手腕微抬,露出一截霜雪般的肌肤。并不急于饮用,只将茶盏轻抵唇边,眼睫低垂,似在细品茶香。琥珀色的茶汤映着日光,在他眸底漾开浅浅涟漪。
微风拂过,吹动他鬓边一缕碎发,随风轻晃,平添几分慵懒。待茶稍凉,他才徐徐饮尽,动作优雅得如同一幅工笔仕女图,连时光都仿佛为他放慢了脚步。
室内落针可闻,众人屏息,生怕惊扰了这幅美景。
云扶风抬眼,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不由微微偏头,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
“咳,”还是花夫人最先回过神,笑着打破寂静, “你这孩子,还没给我们好好介绍这位姑娘呢?”
“瞧我这记性!”陆小凤一拍额头, “光顾着吹牛了!”
他将云扶风的“来历”和二人相遇的经过细细道来,并示意他取出信件。
云扶风依言从包袱中取出那封精心保管的信,恭敬地递给主座上的花如令。
花如令接过信,一看到信封上的字迹,神色便严肃起来。他仔细阅罢,与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花夫人心领神会,立刻笑着招呼众人: “我今年新酿的几坛酒正好可以开了,大家都去旁边院子尝尝鲜!”说罢,便领着一步三回头、尤其是满脸好奇的陆小凤离开了茶室。
待众人离去,花如令起身,整理衣袍,便要向云扶风行大礼: “草民花如令,参见永宁公主。”
云扶风连忙伸手虚扶,摇头示意不必,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流畅写道:「师伯不必多礼。永宁既已拜令弟为师,便是晚辈。」
“礼不可废。”花如令态度依旧恭敬。
「此行缘由,师父应在信中说明。还请伯父相助,暂且保密身份。」
“公主放心,花某必定全力配合。”花如令郑重承诺,随即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只是……恕花某冒昧,信中提及公主或能医治小儿满楼的眼疾,不知……有几分把握?”
为了孩子,即便面对公主,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云扶风目光坚定,提笔写下:「师伯放心。我已详查过七公子病症,有八成把握。」
花如令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与希望,再次深深一揖: “花某……感激不尽!”这次,云扶风安然受了他这一礼。
二人仔细对好说辞,不久后便有下人来请,晚宴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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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内,众人三三两两坐着闲聊。
陆小凤虽与身旁的花满楼说着话,眼神却不时瞟向门口。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感觉却最是敏锐,他温声笑道: “能让陆小凤如此坐立不安,频频张望,这位云姑娘想必极为特别。”
“七童,你这可就误会了,”陆小凤收回目光,摸了摸胡子,难得语气坦诚, “我与云娘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我视他如妹,他待我如友。这般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岂是我这浪子能匹配的?”
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也有一丝淡淡的不甘,但更多的是清醒。
花满楼微微颔首,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更添了几分好奇——能让陆小凤如此评价的女子,着实不多。
这时,花如令与云扶风在下人的引领下步入偏厅。
落座后,花如令便向众人介绍了云扶风: “这位云娘,乃我故交之高徒。故交云游四海,便将爱徒托付于我,暂住些时日。”
陆小凤闻言,好奇地看向云扶风: “云娘,你当初不是说因徽北水灾来江南寻亲么?我还以为……”
云扶风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指尖轻动,比划起来:「当时话未说全。徽北水灾后伴有瘟疫,我随师父在那边救治百姓。事后师父继续云游,我便受托来江南,一是依约为人治病,二是来拜见花伯父。」
陆小凤恍然大悟,无奈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原来是我自己没问清楚,该罚,该罚!”说罢一饮而尽。
云扶风笑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陪了他一杯。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花如令抚须笑道,声音洪亮了几分, “云姑娘此次前来,也是受他师父嘱托,特意来为七童诊治眼疾的!”
“哐当!”陆小凤手中的酒杯再次翻倒,酒水浸湿衣襟也浑然不觉,他猛地看向云扶风,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云娘!你……你真能治好七童?”
云扶风在众人骤然聚焦的炽热目光中,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爷……您说的可是真的?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花夫人声音哽咽,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这么多年,希望一次次燃起又熄灭,但她心底始终存着一丝微光。
“是真的,夫人!我们的七童,真的有希望了!”花如令反握住夫人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七童!你听到了吗?你的眼睛能治好了!太好了!”花家六童花满园几乎是跳了起来,眼眶瞬间红了。多年来,他对弟弟始终怀着一份深藏的愧疚,当年若不是他要和弟弟玩捉迷藏,弟弟也就不会遇上铁鞋大盗。
“六哥,我听到了。”花满楼温声回应,俊雅的脸上依旧带着平和的笑容,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虽然早已学会用心灵感知这个世界的美好,但“重见光明”这四个字,依旧在他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宿主,原来你来江南,主要目的是为了治好花满楼啊!”999在云扶风脑海里后知后觉地惊叹。
“幸好之前在修真界囤的明目清心泉还能用,虽然此界灵气稀薄,效果会打折扣,但也足够了。”云扶风心下稍安, “也多亏阿梨灵魂修复后,能帮我从秘境里取东西了。”
“宿、宿主……有件事我得向您坦白,”999的声音突然变得心虚起来, “那个……我和阿梨之前在秘境里玩,不小心……把您种在温泉边上的那几株蓝色的灵药给养死了……”
云扶风眉心一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哪一片的?什么模样的?”
“就……温泉西边,开着蓝色小花,像星星那个……”
“哦,那个啊,”云扶风松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怀念, “那是观月花,没什么药效,是阿影当年种来……哄我开心的。”
那个男人,从前一做错事就满世界搜罗观月花给他。后来身边人误会了,以为他极爱此花,竟相效仿,一度让观月花有价无市。
再后来,那人便只在秘境里亲手为他种,不许旁人插手,说要等他看到花开。
可惜,观月花百年一绽。他终究没能等到花开,便在他面前……
云扶风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还好,他们终究还是在这万千世界中重逢了。想到此,他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极温柔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