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停了筷子,看见顾希取出一根雪茄叼在嘴里,没一会又把雪茄拿在手里把玩。
一对好看的三角眼微微眯起来,顾希不急不缓的扫过叶止争,后者突感脊背发凉,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大哥不高兴,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顾希,只默默的正了正坐姿。
顾希和弟弟确认了不再吃饭之后对他说:
“你去书房把我带回来的那几本书拿下来。”
宋尧不明所以,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顾希,懵懵的征求哥哥的意见:
“我可以请师兄去书房挑吗?”
顾希闷笑一声,捏了一下宋尧的脸,宠溺的说当然,
“只是现在哥哥有些事情要单独和师兄谈谈,你乖一点,先去书房好不好?”
顾希的语速不疾不徐,本就被着重咬重的“谈谈”二字在顾希清冷的声音加持下,落到叶止争耳朵里却像是索命阎罗在催命。
他脑子飞速运转,实在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大哥不痛快,于是向宋尧投去求救的目光。
出于对哥哥的信任,宋尧根本不觉得顾希会对叶止争做什么事情。眼看他没有接收到自己的信号,叶止争闭上了眼睛。
不管是什么时候,宋尧都很听顾希的话。他满脸期待的对着叶止争说:
“那我先上去,有几本书你肯定会喜欢,我先把它们挑出来,你们谈完了再叫我。”
有顾希这尊大佛坐镇,叶止争根本说不出口一个拒绝的字。
他内心咆哮,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朝宋尧点头,摆手,再目送着对方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看着弟弟身影消失不见,顾希才点燃手里的雪茄,他起身示意叶止争换个地方,走到大厅沙发处坐下,随意的翘起二郎腿。
哪怕这人并没有穿军装,但他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还是让叶止争腿有些发软。
他假意咳嗽清了清嗓子,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叶止争:“那个,顾大哥,有何指教?”
顾希却不开口,只抬起眼皮瞥他一眼。
叶止争毕竟只是个学生,眼前的人又是自己崇拜的人,他刚鼓起的勇气在两个眼神的威压下立马消失殆尽。
他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把自己摔倒沙发上,嘴里喋喋不休:
“要杀要剐,顾大哥给我个痛快的吧。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我是哪里招惹了您或者是宋宋?
招惹宋宋是不可能的,从他进入棠园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待,所以只能是招惹了您。
但我今天和您又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麻烦您告诉我个理由让我不要做那可怜孤独的枉死鬼……”
顾希:……话真的很多。
顾希没接茬,叶止争心里更是没底。两人就这么静坐了大约有半刻钟,直到门外走进来了一个穿着军装、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的青年。
眼看青年越走越近,叶止争终于看清了他手里抱着的东西——一打话本。
叶止争脸色青红交加,瞬间明白了顾希要做什么。
青年是顾希的副官,名唤白均山。只见他先向顾希敬了个礼,才恭恭敬敬的开口:
“大帅,这两本是我从小宋宿舍找到的,”
他上前两步将手里的书递给顾希,又看了一眼叶止争,憋笑憋得辛苦:
“剩下的这些,是我从后街老头那里买来的。”
听到对方的话,看到对方的表情,叶止争巴不得现在地上能凭空裂开一条缝,不用多大,让他刚好能够钻进去就好。
顾希:“读给他听。”
顾希一边翻着手上的两本书,一边给白均山发话。
副官先敬礼应是,才开始一本一本的照着手里书本的封皮读。
“军营秘闻之霸道军官和他的香香小姐,”
如果憋笑是一门功课,那白均山必定是次次不及格。
他甫一开始读,肩膀就止不住的开始颤抖,要不是顾忌着多少要给小朋友留点颜面,估计他早就已经笑得满地打滚了。
叶止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白均山刚读完第一个字,他自脖子往上的部位刷的一下就红了。
后街老头那里的书摊,叶止争自然是常客。书摊上的书他是百分百每一本都看过,白均山手里这本就是他的最爱,还多次和宋尧私底下讨论过。
明白顾希是来算账的,叶止争低着脖子把头埋进膝盖缝里装鸵鸟,根本不敢多看一眼,恨不得把自己直接塞进沙发缝里去才好。
白均山:“这本讲述的是当兵十余年的朱某因一次好奇没管住自己去楼里点了个妓女,而后两个孤独的灵魂发展为真爱的故事。”
叶止争的头更低了。
顾希:“下一本。”
白均山换了一本。
“第二本——军官的风流往事之寡嫂爱上我。”
白均山憋笑憋得脸都快变形了,叶止争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被公开处刑成了鸵鸟,顾希却还是眼皮都不抬一下。
白均山清了清嗓子:
“咳咳,这本讲述的是某人经过多年的军营生活,终于独霸一方后回家迎娶心爱的人,结果却发现心爱的人已经嫁作他人妇的故事。哦对,她嫁的人还是这某人的哥哥,哥哥还英年早逝,于是他采用了一些手段让寡嫂爱上了他。”
“这一本是……”
“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带宋宋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求你了,别念了!”
叶止争害怕白均山真的要把那些书全给他读一遍,那和直接把他脱光了扔大街上没有区别。
于是趁着白均山刚拿出第三本准备介绍的时候,叶止争冲过去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白均山看向顾希,后者没发话,白均山可不敢停,他极其欠揍的拍了拍叶止争手背,戏谑道:
“叶先生,请您不要妨碍我执行公务。”
叶止争欲哭无泪,心说您那是执行公务吗?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希竟然能把这些玩意都挖出来,他看着顾希,声音都染上了哭意:
“顾大哥,我错了,我真错了,以前不懂事,带着宋宋瞎看瞎学……”
顾希终于肯抬眼看他一眼,却只是一扫而过,又立即将注意力投到手里的话本上。
顾希:“谁言人鬼殊途,且看当朝状元如何驯服鬼妻;毫无人性与道德,壮年男子竟娶蛇为妻;乱世十大美女都嫁给了谁之x军官的第十一房姨太太……”
浅翻了几篇,顾希给自己气笑了。他将话本全部扔在茶几上,没好气的开口:
“你知识面倒还挺广的……”
叶止争哪里敢接话,索性蹲下靠坐在沙发腿上,顶着个赤脖红脸将顾希扔下的那些个话本全部塞进衣服口袋里。
顾希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才对白均山说:
“把这些玩意都给我烧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书摊那边多给些补偿,警告他以后要是再敢租售这些毒害低龄青年心智思想的东西,看见一次老子揍他一次,要还是不听直接把人给陆尊送去。”
白均山拿出个小本子和笔在那记得认真,叶止争开始本想不怕死的争取一下,还没开口就听到顾希后面的话,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或许是知道顾希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叶止争在面对顾希时总是七分敬畏加上三分尊崇,倒是没有害怕。
但陆尊可不同,遥远如从来没去过东北的叶止争,也不止一次的听说过此尊三岁丧母,七岁被赶出家门,十五岁回到陆家,两年间完成杀兄弑父,抢钱夺权的煞神。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叶止争只要一想到这人的十七岁已经干完了别人一辈子都干不了的事情,再反观自己的十七岁,此刻正被人摆在桌子上公开处刑……
叶止争冷不丁的抖了几下身子,只沉默了一秒钟便又默默的将刚才捡回兜里的话本一本接一本的尽数取出,缓缓的推到白均山面前,然后起身掸干净身上的灰,眼神飘忽的端坐在沙发上。
叶止争是个聪明人,纵是第一次见面的顾希也不吝于对此做出评价。
见敲打达到了想要的目的,对方也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顾希自然不会再为难他。
顾希:“你上楼去吧,书房在左手边第三间,别让尧尧等太久。”
闻言叶止争如释重负,立马起身躬身行礼离开,动作轻盈迅速得像一只燕子。
顾希:“今天的事……”
不待顾希说完,刚走到楼梯口的叶止争闻言就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顾希,笑得一脸纯粹,只是耳尖还残留着刚才被公开“处刑”的红色:
“您放心,今天的事就算是我自咬舌根,也绝不会传一个字到宋宋的耳朵里。”
说着还捏住拇指和食指,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合拉链的动作,动作表情虔诚无比。
这么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允许它传到宋宋耳朵里。叶止争心说。
顾希点头,随即吐了一口烟,才抬下巴示意他赶紧上楼,等到也是看不见人影之后才轻笑出声:
“心眼倒是确实不坏。”
白均山憋笑憋得辛苦,等送走了公开处刑的对象,他才终于光明正大的笑出声来。听见顾希的评价,白均山笑得更欢实了,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说:
“他那那是心眼不坏啊,他根本就是缺心眼儿吧!”
顾希抬眼皮斜他一眼,回他:
“无妨,心眼太多的人放尧尧身边我也不放心,譬如你这样的。”
白均山:……
老大您爱屋及乌就算了,怎么还整上人生攻击了呢?
越临近放假日子过得越快,局势一天比不上一天,棠园也免不了受到了波及。
叶止争本来没有打算在小楼过夜的,却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在此处住了快一周。
这几日顾希总是早出晚归,宋尧听他说是有一股流匪从东边的山上窜进了南城,到处烧杀抢掠的,弄得城里乱糟糟的,于是他和叶止争被顾希限制了出门。
白均山说这些人不像是流匪,听口音和行事做派倒像是训练有素的东洋军队伪装的。
对于东洋人顾希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于是他安排好了保护宋尧的人便应邀离开了小楼。
事情发生突然,宋尧不放心让叶止争一个人回梨树巷子住,他说外面不太平,一个人实在害怕,于是把师兄强留在了小楼。
第六天的时候顾希终于回了家,他和前几日宋尧看见他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下巴多了一圈青黑的胡茬。
到家时已经不早了,他抬头看了看二楼,没有听见其他声音,想来宋尧已经睡下了。
他一边脱掉大衣递给白均山,一边点燃一根雪茄,白均山接过衣服挂到架子上,才走到侧边的沙发上坐下。
龙叔听见了动静,披着外衣起床给二人倒了两杯热茶,顾希点头致过谢才问龙叔:
“尧尧睡下了?”
龙叔:“睡了,小先生知道这两日您忙公务,总是早早就睡下了。”
思索了一下,龙叔继续说道:
“对了先生,明日小先生和叶先生约好出门,说是有位先生从东洋回来,两人准备去接站。”
顾希脑子飞速运转,终于想起来了龙叔嘴里那位宋尧想去接站的先生是谁。
那五年件间,宋尧除了提到自己之外,说得最多的人就是叶止争。
而除了叶止争,另一个被顾希忽略过的名字也出现过多次。
方毅德,年方29,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棠园数一数二的名师。
在宋尧入学后也对他颇为照顾,经常给宋尧开小灶,各种意义上的。
宋尧入学早,又没有基础,知道叶止争爱带着宋尧看话本放松,他便将知识点手绘制成了绝版话本。
宋尧将顾希寄给他的钱大部分都买成吃的送到贫民区从而导致自己没钱吃饭时,他不做责备或是评价说教,只是每餐都多做两个菜,让宋尧同自己一起吃,亦或四处奔波为他申请资助。
宋尧和叶止争等师兄弟每个月会去自行组织各个地方巡诊,方毅德不阻止,只是默默的调开所有会冲突的课同他们一同前去。
他说担心宋尧会被欺负。
当然,他还不止对宋尧好。他自己开设有一个医馆,只要是穷人来看病,他几乎不收钱。
如此种种,还有许多,因此南城的百姓少有不知道他的,方毅德也算是小有名气,许多人都知道他。
尴尬的是,这些都是在顾希离开南城的那几年里发生的,因此顾希还真不知道。只是他在宋尧写的信中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时,就莫名的不喜欢他,以至于都给忽视了。
顾希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两日城里还算太平,让他去吧。”他喝了一口茶又说对龙叔说:
“你先去休息吧,一会我上去看他。”
龙叔回房间之后,白均山正欲开口说话,刚说两个字就被顾希眼神制止了。
后者用下巴指了指二楼,白均山了然的点头,自觉的把说话声降低了几个度才继续说:
“剩下那三十个人全部交代了,您猜得不错,全是东洋人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他们原本想的是一批人扮成流匪,一批人扮成商人,等流匪在城里闹出动静之后再派出扮演商人那一批人假装被流匪劫杀,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借口……”
顾希一把掐断雪茄,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冷冽,
“什么借口,攻占南城的借口是吧?那就送他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