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别跑,你跑不掉的——”
“再跑我开枪了,站住——”
距离平城不远的某个小镇上,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人绕过横七竖八的巷子,正在疯狂逃窜,试图甩掉身后追赶自己的人。
但他跛着一条腿,速度并不很快,只能一路上推倒巷子里的杂物来阻挡身后的人。
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跑,他还是很快的被身后的人追上了,甫一被追上,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通体黑色的男人便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那人反手撑在地上,一边往后退一边恶狠狠的瞪着眼前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眼神尽是怨毒。
“费决,你放我一马,当我没有来过行不行,”知道自己逃不掉,那人迅速转换姿势,忙跪在地上冲眼前的人磕头求饶,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指使顾四对那小子下手,你放过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平城,不,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华北——”
任凭他如何求饶,被称作费决的男人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时面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对他的求饶视若无睹,反而掏出手枪朝他那条好腿补了一枪。
伴随着那人的惨叫,费决将手枪擦干净收起来,冲身后的人招手,让他们赶紧收拾干净把人带走。
得到命令,费决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迅速展开分工,两个人上前架起他往车上拖,三人迅速将方才追赶那人时打翻的东西归位,剩下的一人则十分利索的将地上的血迹擦了干净。
发现求饶无望,那人便开始破罐子破摔,直到被拖到车上的前一刻都没停过嘴,一直骂个不停。
费决忍无可忍,一记手刀直接将他揍晕了过去,等擦干净了手,收起方巾,才十分嫌弃的说又脏又吵。
待那人终于消停了下来,费决一行人才启动车子出发,往平城的方向走。
赵全敲开房门,顾希正和白均山说到再过几日大批东洋人进城后的应对措施。
“北门这边再加一条巡逻线,临兆那边,让李鸿天再拨一批人过去,在城门口设置出入城关卡,每二十公里设置进城防线——”
“二十公里会不会太近了些,以往都是五十公里——”
顾希轻哼了一声,“以往都是剿匪,对东洋人我可不信他们那一套中洋亲和的狗屁说辞。”
白均山接过一杯茶放到顾希跟前,说明白了,马上就去安排。
赵全把另外两杯茶放到白均山和自己面前,问用不用自己再去一趟临兆?
两人一齐停下来转头看他,顾希摇头,轻笑一声,“我怕你去了李鸿天又要炸了。”
赵全耸耸肩,不置可否,“我才冤啊,这茬过不去了。别说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鸿叶是他那,那啥,就光看他俩那名儿,看着就很像亲兄妹啊,谁能往那上面想啊。”
赵全说着说着自己也没忍住笑起来,说自己都不计较了,分明就是李鸿天小心眼,故意针对自己。
他这番话让白均山又想起赵全那段长达半个月的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感情史,后者笑得快要倒在地上,
“我说全哥,不行您干脆给李副都统献身求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你得了——”
赵全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对白均山这样落井下石的行为表示了极度的不耻,
“去你的!再嘴贱回头我就把你之前撩拨那些个女学生的名单发给陆副官信不信——”
白均山心虚的开口,说造谣一张嘴,辟谣可要跑断腿了。
他警告赵全可不要空口无凭的造谣,赵全切了一声,得意的摇晃脑袋,不搭理他。
眼看着两人越吵越热,顾希无语的让两人消停点,赵全随即话锋一转,朝着顾希说费哥回来了。
顾希喝了一口茶,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通知厨房给他们备饭了吗?”
赵全说他们回来之前就通过,已经吃完饭在补觉了。
顾希:“让他和底下的兄弟都好好休整休整,明日再来见我。”
赵全神色闪躲,欲言又止,不停的瞟白均山。
白均山本想装瞎,但架不住赵全一再示意,他只好接过话茬:“老大,费哥把那人带回来了。”
顾希拿着指挥棒的手一顿,随即把东西扔到沙盘里,坐下翘起二郎腿思索,好一会才问人在哪?
白均山:“今天天快亮了费哥才把人带回来,估计动手了,我怕吓着俩小孩,让人直接把他扔刑房了。”
顾希站在刑房外,看着眼前蜷缩在墙角的人,眼底很平静。
白均山和赵全分别站在顾希斜后方,瞟见他这般模样,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又往后退了半步。
负责看守的人熟练的打开房门,费决走进去,半蹲在那人面前,掏出一块细细长长的软竹鞭抽他的腿上伤口,让他醒醒。
费决长得人高马大,身高比顾希还要高出许多,体格说是快要赶上两个宋尧也不为过。
他只这样半蹲着,便给人压迫感十足,第二鞭子还未落下,方才还瘫成死狗一样的人立马又往后缩了些距离,抱着腿一个劲的求费决放过自己。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费决也不再废话,直接提溜起那人一把扔到牢房门口。
那人顺着声音看去,视线缓缓上移,在看到顾希的脸时哑了声,连脸上的肌肉都开始颤抖,仿佛害怕到了极致。
顾希却饶有兴致的半蹲下来和他对齐视线,看着眼前这不人鬼不鬼的旧识,眯起眼睛半笑不笑的开口,“覃少帅,好久不见。”
白均山和赵全对视一眼,默契的移开了视线。
被顾希称作少帅的人,正是前任大元帅的儿子覃正堂。
此人名虽唤作覃正堂,为人却十分阴毒,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顾希还清晰的记得曾经有一次他出城游玩时,一个小孩只因和母亲走散,哭的声音大了些,惊了他的马,他连演都不演,便直接将不满五岁的孩童在光天化日之下割舌挖眼。
后来孩子的母亲到处求人,妄想凭一己之力为自己的孩子求个公道。
可她却不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连他们那一群人口里所谓的公道,只不过是当权者嘴里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那时候顾希还是覃正堂的副官,说是副官,实际上就是专门替他收拾处理这样的事情,俗话叫做擦屁股。
这样的事情顾希处理起来已经算是得心应手,那次他也想同往常处理那一具又一具从少帅府抬出去尸体一样把小孩一家处理干净,可当他看见那个天降厄运的小孩时犹豫了。
他和小时候的宋尧长得那么像,甚至连被挖掉了双眼,连未长开时的眉宇间那股淡淡的忧郁都那么像。
他吱哇着抱住顾希的小腿时,顾希仿佛看到自己刚捡回弟弟的时候,那个天天挂在自己腿上的小小的宋尧,他最终没忍住抱住了小孩。
他瞒着覃正堂把小孩一家送走了,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却没想到覃正堂还是知道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一直对他十分信任的覃正堂对他产生了怀疑。
他本就是个多疑的,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点自己所谓的背叛,于是顾希不知多少次为他刀口下舔血换来的信任轻而易举的就分崩离析。
更巧的事情发生了,覃正堂平日里常坐的那辆车被炸了。
而面对再一次把他从死神手下救了出来的顾希,覃正堂对他的怀疑也达到了顶峰。
覃正堂和他父亲不和在平城的上流社会里不是什么新鲜事,按照他自己的那一套处事法则,他理所应当的觉得顾希背叛了自己,和他爹联手要做掉自己。
覃正堂的父亲虽然不是平城人,却独得当时兵马大元帅女儿的青睐。
老元帅老来得女,宠溺得很,尽管万分看不上女婿,却不忍女儿伤心,于是力排众议提拔女婿进入了平城的权利中心。
只是人的欲壑难填。
覃正堂的母亲生他时难产而亡,老元帅年迈丧女,悲痛万分,对女儿的遗孤愈发宠爱,生生的宠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覃正堂的父亲,早就靠着足够心狠手辣和岳父的提拔,几乎架空了老元帅。
所以当两人之间唯一维系关系的那条线断掉之后,扮猪吃老虎多年的女婿手起刀落,送走了老爷子。
覃正堂亲眼看着他爹杀了老爷子。
起初那两年,他也发誓一定要给老爷子手刃仇人报仇,只是他实在是被老爷子宠得过了头,完全把自己变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何况他爹若是在大帅位置上一天,那他就一天是十几万兵马的少帅,依然可以靠着这个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吃喝玩乐、欺男霸女,于是父子的关系由于他的转变开始缓和。
直到覃正堂发现了他爹在外面的私生子。那人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学问见识都比自己强上不少,他爹的亲系下属也不止一次提出让那人认祖归宗。
覃正堂知道他爹那一派的人都看不上自己,急于给私生子扶正。
而他虽然自知是一坨烂泥,可当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时却也不是个傻的。
他知道他爹经常和那私生子见面,于是用他爹的名义把他约了出来。
双拳毕竟难敌四手,覃正堂再弱,还是靠着人多势众除掉了自己的威胁。
至此父子二人关系正式破裂。一时间连平城的军阀体系也直接分成了两个派别,老元帅不多的旧党维护着覃正堂另起了门户。
覃正堂他爹也是个狠人,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大火烧了少帅府,顾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本来只是替想要偷懒出去喝花酒的长官给覃正堂送东西,没想到正巧碰上了这场人为纵火。
顾希知道自己命运的转折点到了,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冲进火海,把人救了出来,自己身上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待这件事过去,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覃正堂的副官。
顾希能力出众,任何事情只要交给他覃正堂便无需再有后顾之忧。
覃正堂他爹也看中了他的能力,当然更是想要让他为己用,好直接除掉唯一的儿子。
覃元帅不止一次找过顾希,威逼不成那便利诱顾希投到自己麾下,顾希全部拒绝了他,又使了点手段让这个消息传到了覃正堂耳朵里。
一切都像他预计的那样,顾希在覃正堂那里有了一人之下的地位。
他将白均山和赵全等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暗中安排到了自己身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权利的滋味。
只是和覃正堂不同的是,因为宋尧的存在,不管身在多高的位置,顾希永远保持着人性和理智。
顾希给覃正堂擦了许多屁股,也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那段日子他每一天都无比煎熬,每一天都在想办法赎罪。
最后他发现,无论他选择何种方式,都只有当把实打实的权利握在自己手中时,他才能摆脱现状去实行所谓赎罪的问题。
那个小孩的遭遇是让顾希决定夺权的导火索,而覃正堂的车被炸则成了整件事情催化剂。
因为怀疑是顾希和他爹联合要取自己的命,覃正堂风声鹤唳,最后做出一个让他自己悔恨不已的决定。
为了测试顾希是否忠心于自己,他找人查到了宋尧的存在,借他威胁顾希,要么他看见他爹的头,要么顾希看见宋尧的头。
于是当晚顾希便带着不到三百人血洗了少帅府。
跟着顾希的兄弟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刀尖舔血出来的,哪里是府里那帮酒囊饭袋的府兵可比的。
顾希一干人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少帅府,可惜的是忙乱间竟然让覃正堂逃走了。
顾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人闯进了大帅府。
覃元帅自然知道了这件事,他并不意外儿子的死,甚至觉得顾希是拿着覃正堂的死讯来递投名状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手起刀落,分外利索,就和当年他杀了他的老丈人一样,顾希一刀就送走了他。
覃正堂趴跪在地上,看着顾希的眼里满是恐惧,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他哆嗦个不停,断断续续的话里都是求顾希放过自己。
顾希戴上黑色的胶皮手套,轻轻的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迎上自己的视线,
“当年你坐在上面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们时,你想到今天了吗?”
覃正堂瞳孔紧缩,嘴里哆嗦着自己知道错了,随即就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顾希直接卸了他的下巴,一个反手又折断了他的手腕。
顾希:“你还记得那个小男孩吗?因为和妈妈走散哭了两声便被你割断舌头挖掉眼睛的小孩?”
他一边说一边从小腿边取出军刀,锋利的刀锋折射着光,一面映出面色冷峻的顾希,另一面映出的是因为疼痛和惊恐而面容扭曲的覃正堂。
伴随着又一声尖叫,覃正堂蠕动身体想往后逃,被卸了下巴也没有识相的闭嘴,反而咒骂得愈发难听,还没挪出一米远又被费决拎起,砸到顾希面前。
“多骂几句,过一会儿可就骂不出来了。”顾希轻笑一声,费决默契的抓住覃正堂的头发,把他的脸暴露在顾希的视线之下,手上不断的加着力气迫使他张开嘴。
在覃正堂的恐惧绝望中,顾希慢慢的将刀从他的左脸插进去,缓慢的用力推进,见着刀尖从另一侧脸穿出来,才满意的把匕首取出来。
不给覃正堂反应的时间,顾希刚取出匕首就一刀插进了他的左眼又快速取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连多余的血迹都没有带出几滴,整个刑房只剩下覃正堂痛苦的尖叫声。
无视了眼前的惨状,顾希拿起刀尖放在鼻尖嗅了嗅,“臭的。”
接过白均山递来的方巾,顾希慢慢起身,慢条斯理的将匕首擦干净,垂眸看了在地上打滚的覃正堂一眼,眼皮都没抬的说今天就先到这吧,话音刚落便开始往回走。
“给他找个嘴严的医生,别让他死了,”顾希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说,随即脚步一顿,侧身对费决说:
“我知道你想给妹妹报仇,但别给他弄死了,就这样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
费决恨恨的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了墙上,说知道了。
顾希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相信费决有分寸。
赵全接过他脱下的沾了血的外套,说热水已经烧好了,回去可以直接洗澡。
顾希点头,唠家常似的让他们告诉厨房今天晚上多准备两个宋尧爱吃的菜,他要给费决接接风。
白均山噎了一下,在心里重新复述了一遍顾希的话,阴阳怪气的:给费哥接风,多准备几个尧尧爱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