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击鼓 第8章 第一章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更兼难得太平岁月，四邻无战事，皇帝特意将这日的宵禁推迟两个时辰，并辟出从德辉坊到北宫前一段长长的宽阔街道，供臣民观灯游乐。

楚楚才下马车，就看到伫立在摊位，目光羡慕地看向前方的红衣小女郎，走到身旁，轻拍了下她的肩头，带着点促狭与疼惜，道：“莫不是今日这灯会少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这么入不得我们程四娘子的法眼？”

少商扭头，看见来人，顿时面露雀跃欢喜之色，喊声：“楚楚阿姊。”

“少商妹妹。”楚楚伸手，将她身上的连帽斗篷裹得紧了些，看着这欢欣雀跃的女娘，称赞道：“你今日这一身朱红织锦，着实衬妹妹的颜色。”

“丽人说无色，便是好春色。”楚楚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是一眼便认出了她这一身乃是蜀锦。蜀地织工甲天下，偏那自称蜀帝的僭主眼下封了边，好东西都难以流出来。遂这蜀物才愈发珍贵起来。

今日看来，她这个妹妹在程家，失之东隅，却收之了桑榆。

少商挽着楚楚的一侧，笑道：“阿姊惯是取笑于我。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还能不清楚，不过是今日偏了三叔母这身好衣裳的光，添来的这几分容色，哪就当得起阿姊这般夸了。”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这张皮相若是以后长好，可是个美人。而今。好好打扮，或担得一句尚可罢了。

“若说颜色上，清水芙蓉的样貌，谁家女公子能比过阿姊你。”少商因这一说话，落在了程家一行人的最后面，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不提她身边程家的两个武婢三个家丁，光是楚家阿姊身边十好几个武婢家丁的，就可见安全得很。

“你呀你呀！”楚楚将人拉到一处瞧着颇为精致的店铺前，点点这嘴巧妹妹的鼻头处，道：“罢了罢了，我是说不过你的，快些进去选个喜欢的我予你，可止了这话罢。”

闻言，少商抿嘴笑。

她年少便留不住什么好东西，若说前十几年得到唯一留住的，除了被她填进肚子里的，便也就只有眼前这位阿姊。对她处处照拂，宛若她亲阿姊般……便是亲阿姊，也没这般妥帖对她好的了。八成会更随了母亲吧！

萧夫人行走在前头，一回过头，就见女儿进了一家街边店铺，正拿起支珠钗与旁身穿一件雪青二绕曲裾深衣的女郎含笑交谈，行动间竟瞧着十分熟捻。心想：“这是哪家的女公子？怎么和嫋嫋在一块儿？”

早就瞧见的桑氏一把拉着要过去的萧夫人，道：“今日灯火佳节，姒妇，若有什么话，大可明日再问就是。”

萧夫人看了看她，沉吟片刻，想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这会还在外面，就明日再问清楚了。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挂着最多的，就是笼灯和走马灯。

笼灯是直接在合抱大小的圆形灯架内点上炽烈的焰火，粗壮的灯框外裹上各种染色羊皮，朱红的，碧绿的，嫩黄的，湛蓝的，今夜不少楼主店家为求灯火辉煌，引人瞩目，会将数个巨大的笼灯吊成几串，垂挂在门面外。

而走马灯多是圆柱形，里面灯油灼灼燃烧，待热气上涌，外面的活动灯架转起，只见绘制在灯皮上的图案缓缓浮动游走，甚是奇妙。

“阿姊要定亲了？”少商听此消息，惊问：“哪家的儿郎？能得阿姊你和楚伯父的青眼？”

楚楚看了眼天空绽开的烟火，道：“汪家十郎。”

少商皱紧眉头，使劲在脑子里扒拉着自己知道的那些，终于，决定还是回去问问三叔母，看她可知？！

少商问道：“可定好了定亲的日子？”待得了正日子，她定要亲眼瞧瞧那汪家公子究竟是何模样秉性。

“且早着呢！”

楚楚选了选手边的珠钗，头也不抬的回她道：“我父说朝局只怕再会异动，此时楚汪两家联姻不是好时机，要再得良日，占卜之后，再行定亲呢！”

少商了得。意思就是有个名头，但是这个事，办起来还有得磨呢。

到底今日都是随家中出行，是以两人同行一段路程，便就分开来了。可少商这副心神，因着刚刚听到的消息，还是都挂在了那上面，兀自思索，一个竹编绣球滚落到她的脚边。

抬首，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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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寝衣，楚楚披散下头发，自坐在梳妆镜前，左右翻找着自己金银宝石的珠串。

又不是要梳妆出门打扮，这大半夜的翻这些做什么，何昭君疑惑道：“阿姊。是找什么要紧的东西？”

楚楚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如何结识少商，那程家又是何地方，少商妹妹自己又是何处境等等告诉了她。末了，楚楚担心道：“你是没见过嫋嫋她是如何不易，她那二舅母，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原想，她亲阿母这次回来了，后宅中她的日子能好过些。谁知那竟是个偏心眼的，偏疼人还是那苛待嫋嫋之人的女儿。万般是非，只一个孝大过天，你说说，嫋嫋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娘，遇见这种情况，她得多吃亏啊！”

“竟会有这样做阿母的人！”何昭君虽丧母较早，可自小就被家中娇宠，父兄娇惯，便是继母进门也没受委屈，后有楼家的儿郎做日后郎婿，稍稍长成外出赴宴，又有楚楚这样一位阿姊惯着，可谓是要风得风，顺风顺水。听得那萧元漪竟还是个能文能武的女将军，更是惊诧，直呼道：“她都能行军布策，骑马打仗 ，怎么连这点碎末算计都瞧不出来，这般要委屈自己的亲女儿？”

找到了。烛火下，楚楚拿起那支红宝石珠钗，血色玉石在米粒大小的灯下，显得那般深重，不衬她们这些待字闺中的小女娘，反倒更适合那手握中馈大权的宗门大妇。

“等回头，你若遇着少商，就帮我把这个簪子给她，让她可以备急时用。”楚楚将那顶端被打磨得锐利非常的珠钗递给何昭君：“少商是好认的。”

楚楚描述了一下少商的样貌，大概是她描述的过于书面化，何昭君听得是满脸的疑问，她只好说：“若你实在认不出是谁，就问问曲陵侯府程门，程四娘子，那便就是她了。”

“曲陵侯府？”

何昭君在嘴里念了一声，答应道：“过几日，便是万家老夫人的寿诞。老夫人新得诰命，想来到时登门道贺的武将及官眷一定不少。我回头找找，看看她在不在里面。在的话就给你送了。”

“对了。还有一事儿，今日你与阿垚生别扭了？怎还不许他进门了？”楚楚本想就此歇下，可转念又想到了回府看见的那一幕，遂问出口。

何昭君提起这个，还有些生气：“都是他，还在白鹿书院求过学呢，连个灯会上的灯谜都猜不出来，害得我灯笼都没有了，还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女娘给辩白了一顿，他也不知道帮我，简直丢人死了。”

“哦，是吗？”楚楚瞧着这小女娘的神情，就晓得这丫头估计又是要拔尖的心思，道：“何昭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如今厉害极了，如此招摇不羁，大庭广众之下，竟连未来郎婿的面子都要下。”

“那他，他也不能，让我连个灯笼，都不能有吧！”

“灯笼？”她一双黑眸看着她，嘴角抿起：“你今夜拿回来的那灯笼，是谁送的？”

何昭君低头：“就，没谁。是雍王府的肖世子。”

“你说是谁？”

“雍王府。”

说到这时，何昭君就见她眼睛突然变得幽亮到可怕，似是困守峭壁，又护孤崽的母狼，危险得发渗。她不由得往床脚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