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击鼓 第1章 第一章

北方这边收了尾。回到天界，谢怜他先上灵文殿，把那与君山绷带少年的事说了，委托灵文在人间广撒网找人。

灵文听了也是神色凝重，应承下来：“灵文殿定当全力搜索。不过真是没想到，一趟北方之行牵扯了这么多事情。这次当真是辛苦殿下了。”

谢怜道：“此次还需感谢那两位自愿下去帮忙的小神官，还有明光殿的小裴将军。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

灵文道：“那宣姬，既是老裴一段孽缘惹下的祸，自然是得小裴去收拾。他收拾惯了，倒是用不着感谢。殿下回头若是得了空，麻烦进一下通灵阵，大家还要集议此次之事。”

谢怜心中也有许多疑惑尚未得到解答，出了灵文殿，绕来绕去，找了一座小石桥。

石桥跨过潺潺流水，河水清澈至极，能看到云雾之气在水底下流动，甚至能透过流水与云雾，看到下界起起伏伏的山脉与大片方方正正的城镇。

他心道：“这是个好地方。”便在桥头坐下，默念口令，进了阵。

一进去，上天庭的通灵阵内竟是十分难得的热闹，众多声音在阵里飞来喝去，乱成一片。首先听到的，便是风信的骂声，“操！你们挑好了镇在哪座山下没有？！那女鬼宣姬是个疯子，无论问她什么，她一律吵着要见裴将军，根本不肯交待青鬼戚容在哪里！”

小裴将军则道：“宣姬将军一向性情倔强激烈。”

风信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火大，“小裴将军，你们裴将军回来没有？赶紧让她见一面，问出来青鬼戚容的下落，就赶紧把她弄走！”风信是最不惯对付女人的，竟是让他来干这问讯的活儿，谢怜不禁微觉同情。

小裴将军道：“见了也没用，见了更疯。”

有一个声音道：“又是倒挂尸林……戚容的品味果真是一向都如此低下，令人不快。”

“连他们鬼界都嫌弃他品位低下，可见是真的非常品位低下了。”

各位神官交流毫无间隙，可见彼此之间都非常熟稔。作为一个在八百年前就飞升过的新人，谢怜本该默默伏地不语，但听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道：“诸位，那与君山里的倒挂尸林是怎么回事？青鬼戚容也在那附近吗？”因为他不常在通灵阵内说话，声音陌生，神官们不知要不要接话，第一个回答他的竟是风信。他道：“青鬼戚容不在与君山。但是，那倒挂尸林是女鬼宣姬在按照他的要求，给他上供。”

谢怜道：“宣姬是青鬼的下属？”

小裴将军道：“正是。宣姬将军死去已有几百年，之前虽有怨念，但一直无力兴风作乱，直到百多年前被青鬼戚容相中，对她十分欣赏，收编做了下属，这才法力大增。”他这话其实意思就是，女鬼宣姬作乱，怨不得裴将军，因为她本来也没这么大本事。要怨就怨青鬼戚容，是他收了宣姬，才让她有能力出来害人。

诸位神官原本心里都觉得，这事儿其实就是裴将军自己造的孽，只是都没明说，竟是被他觉察了出来，如此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地这么提醒了一句，当下言语之间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更深了。

谢怜又想说与君山那边应该还有一只童灵。但是，他忽然记起另一件他惦记了一路事，问道：“说起来，这次我在与君山里，遇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能驱使银蝶的少年。诸位可知，这少年是什么人？”

通灵阵内原本吵吵吼吼忙得飞起，他这句一出来，却是忽然之间一片寂静。

这种反应谢怜他早就料到了，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半晌，灵文才问道：“太子殿下，你刚才说什么？”

慕情冷冷地道：“他刚刚说，他遇到了花城。”

终于得知那红衣少年的名字，谢怜莫名心情不错，笑道：“原来他叫做花城？嗯，这名字倒是挺适合他的。”

听他如此语气如此言语，通灵阵内诸位神官仿佛都有些无语。片刻，灵文轻轻咳一声，道：“这……太子殿下，你可听过，所谓的四大害？”

谢怜心想：“惭愧，我只知道四名景。” 所谓的四名景，乃是上天庭中四位神官飞升之前的四个美谈佳话——少君倾酒，太子悦神。将军折剑，公主自刎。这其中，“太子悦神”，说的便是仙乐太子神武道惊鸿一瞥了。能跻身四景，并不一定是那位神官法力最强，只是因为他们这传说传得最广，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对外界这种消息，谢怜一向反应迟缓，说是孤陋寡闻也可，只是毕竟身为其中一景，他这才稍有了解。这“四大害”，大抵是很后来才新流行的一个说法了，谢怜却是未曾有所耳闻。

既然用了“害”字，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道：“惭愧，没听过。敢问是哪四大害？”

慕情凉凉地道：“太子殿下在人间磨砺数百年，竟然如此消息闭塞，真是教人好奇，你在下面时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那自然是吃饭睡觉卖艺收破烂了。谢怜笑道：“做人么，要忙活的事情是很多的，也很复杂的。不比做神官容易。”

灵文道：“这四大害么，殿下请记好，乃是‘黑水沉舟，青灯夜游。白衣祸世，血雨探花。’指的，是上天庭和中天庭都非常头疼的四个鬼界的混世魔王。”

人，往上走，成神。往下走，为鬼。

诸天仙神开辟了天界作为居所，把自己与人界割裂开来，居高临下俯瞰凡世，凌驾众生之上。而所谓的鬼界，却还没有和人间分离开来。妖魔鬼怪们和人们享用同一片土地，有的潜伏于黑暗中，有的伪装成人类，混杂在人群，游荡在人间。

灵文继续道：“黑水沉舟，说的是一只大水鬼。他虽然已至绝境，但很少出来惹事，非常低调，根本没几个人见过，暂且不管。

“青灯夜游，指的便是我们现在说的那位品位低下、爱好倒挂尸林的青鬼戚容。不过，他是这四害里唯一一个非绝境的，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面？可能是因为他常年惹事，很是烦人，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加他一个凑足四个比较好记，也不提。”

“白衣祸世，这一位，太子殿下你应该比较熟悉。他有一个名字，叫做白无相。”

坐在石桥头的谢怜，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感觉到一阵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的抽痛，手背微微发起抖来，无意识握紧了拳。

他自然是熟悉的。

都道“绝”一出世，可祸国乱世。而这位白无相一出世，灭的第一个国，就是仙乐国。

谢怜默然不语。

灵文又道：“不过，白无相已经被灭了。也不提。就算他还存于世上，如今只怕也轮不到他来占风头了。”

“太子殿下，你在与君山所见的那银蝶，又叫死灵蝶。它的主人，就是这四位里面的最后一位，也是当今天界最不想招惹的一位，‘血雨探花’，花城。”

天界之中，当得起“大名鼎鼎”的，当属神武大帝和仙乐太子。虽然这两者意义是完全相反的，但如雷贯耳的程度基本上差不多。而在鬼界，要挑一位在“大名鼎鼎”上与他们旗鼓相当的，花城以外，再无第二。

通灵阵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谢怜被诸神官十分具有“同僚情”科普了一番这位‘血雨探花’花城其人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件，便是如今诸天仙神依旧谈之色变的噩梦——红衣鬼火烧文武三十三神庙。

可是，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甚至满脑子都是那银蝶晶莹可爱绕着他飞的欢快模样，怎么也没法把它们和传闻里的模样对上，忍不住心想：“那小银蝶有这么恐怖吗？还好啊……挺可爱的。”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不过，也难怪南风与扶摇听到银蝶时会脸色大变了，想来是跟着他们侍奉的两位神官，一起吃过那银蝶之主的苦头。

“两个人，另一个是谁？有何特征？”

“莫不是黑水沉舟？”

“黑水？若真是如此，四‘绝’出二，从前绝无仅有的事啊！”

“完了完了。这与君山是什么风水？不行，我得把道馆重新选个地方去。”

“同是。选个远点的去。”

谢怜轻咳了一声，“我想，另一位应不是那‘黑水沉舟’。是位女子，腰上还有身上都配有银铃。诸位可知是谁？”

通灵阵。

今日，似乎尤为喜欢突然的安静。

谢怜见此情景，心道：“莫不是他猜错了，那鼎鼎大名的‘黑水沉舟’，竟还真是位女儿不成？”

“操！”风信突然大骂了一句，就率先退出了通灵阵去，小裴将军……然后接二连三的神官都退了出去。

灵文捂额，今日真的不是在解释，就是在解释的路上。“太子殿下，他们是去，找，裴将军去了。”诚然谢怜有些没反应其中关节，但也知晓灵文口中的‘裴将军’，应是指那位裴茗将军。只怎么说的如此婉转无奈？

似乎是看懂了谢怜眼中疑惑，灵文又给他解释，说：“先前已与太子殿下你说过，老裴他的红颜知己很多，与君山的那位宣姬便在其中。”

谢怜安静听她说完，道：“莫不是这位，也是？”

灵文道：“也算是一半吧！”

谢怜不解，问：“一半？”什么时候这个，还能一半算一半了？

灵文继续道:“那会儿，老裴刚飞升不久的时候，有一次下凡途中，遇见了一位女子，拾起了她遗落的宫铃……然后二人便是一段风月。”

听到这里，谢怜心道：“这听起来，也是一桩美谈。”等等，不会也是与那宣姬相似的结尾吧？

灵文道：“太子殿下，这段风月里，那女子与宣姬不同，人间传说，结局还真就是一桩美谈。”

谢怜坐在桥头，脑袋里更加疑惑了，虽然他经常不在上天庭，但也知道那‘明光将军’，裴茗他并未成婚，其中又何来结局美谈之说？

灵文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女子本是一小国公主，身份尊贵，也称得上一句天赋异禀。跟老裴分开以后没几年就飞升上来了。架势虽不及当年太子殿下你轰烈，但上来也毁了两座金殿。哦，说一句，毁的那两座金殿是帝君的。”

天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谢怜深觉灵文此话说的十分变扭，笑了两声，道：“灵文，是那位‘明光将军’，有什么隐情不太方便让人知晓？怎的我觉得，你今日说起来，藏头露尾的。”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又响起在这灵文阵中，“呵。那位公主殿下一飞升便去找裴将军，一见面就砍了他十七八刀的，其中一刀，听说，只在方寸间那不可言说的地方。”他的语气阴嗖嗖的，无端的让人觉得他是在嘲笑。

“是啊是啊。当时可真是吓死人了。”又一道声音响起。

“就是就是，当初那么悱恻的一对儿，谁知道，翻脸无情起来那么快！”

谢怜心想：“这灵文阵里头，到底还有多少人没走啊？”

灵文这时候，索性也直言不讳，道：“后来她又下凡去，她本就是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飞升也是自有国民，她的父王母后为她大肆修建宫观庙宇，享受香火供奉。是以不过区区数年，她的香火信徒就遍布西方诸地，更有向外蔓延趋势。”这一点上，倒是当初的仙乐太子，也就是眼前人，颇为相似。只是灵文想上天，似乎更偏爱这位殿下些。

谢怜还是不理解，“那，这美谈是？”

“咳咳。飞升以后，她与她凡间的父王母后相说，不许在西方地界建造‘明光庙’，香火供奉‘明光将军’。然后啊！挑了一天风和日丽就是，你懂的。而后的两百年间，天界还是人间鬼界都没有再有‘明光将军’新的风流韵事传出。”通灵阵中，自有八卦的神官出声。唉呀，这个其中的种种妙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也不知道需不需要他再写些话本子出来。

那种的。

“是啊。因为这件事情，小裴将军后来还专门备了厚礼前去道谢！”

灵文继续道：“后来一来二去的，那位殿下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有点对不起这位小裴将军。所以在西方允许修建这位小裴将军的‘明光庙’，让信徒供奉。”正统的明光殿里，是要一正一反供着二位的。裴将军为主殿正神，神像正对殿门，小裴将军的神像则设在他背面。虽为先人后辈，看上去却与兄弟无异。一门二飞升，也算得奇谈佳话一桩。

但这位殿下这一出，不少暗地里头八卦的神官都在打赌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个？日子一长，也不知道何时，就成了美谈。而关于这美谈之说，后来谢怜自认为听到的比较靠谱的一个原因就是，某一日在上天庭的通灵阵中，偶尔听的一耳朵，“一己之力保护了那两百年间的不知多少女子。若是其中再有似宣姬之流，岂不是罪过罪过……实在是一桩无量功德啊！”一听便就是，平时没少读佛话经的。

总而言之，他飞升回天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头先早便说过，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带着伤心还愿，也不免打了折扣，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

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

只是到底，也不知道，是人为！人为！还是人为！！！

不过区区数日后，谢怜便见到了那“美谈”的主人公——那位公主殿下。灵文告诉过他，或多或少因为这位公主的美貌，也因为她的行事作风，所以天庭很少有人称呼她的尊号。

谢怜道：“雷师大人。”但她确实就是上天庭中，“风水雨地雷”五师之一，雷师。

谢怜的那座小院，她站在那里。

有夜风，吹拂她的裙角，吹起她垂落的秀发，也吹响起她那跨越过，不知多少沟壑光阴的一句，“见过，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