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区域 第1章 第 1 章

“你是谁？干嘛的？”

张加然正低头划着手机，被这突兀的声音一惊，指节顿在屏幕上。他皱着眉循声望去，逆着光，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张加然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被打扰的烦躁，刚想抬头看清来人，一道刺眼的白光就直直射在他脸上，晃得他眼前一片花白。

“啧，别照我。”他偏过头，抬手挡在眼前，语气不善。

那道光束立刻移开了。“已经关门了，”升升声音平缓，没什么起伏，“明天再来吧。”

光线挪开，张加然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是他！易选蓝？只一瞬，张加然便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找寻什么。

升升见他不再搭理，也没多言，有些艰难地在他和门之间转身锁门。接着，他无视了张加然的存在，径直绕过他，朝着巷子深处的黑暗走去。

张加然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那股因重逢而躁动的心跳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被点着了似的，窜起一阵无名火。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没认出来我？接着把手机往身旁的空位一甩，心道：明明之前存过他的信息，怎么没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加然才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现在要面对的问题：“*，”他低声咒骂，“下午刚走，我爸晚上就把卡给我停了。”

身后的餐厅灯火全灭，四周彻底陷入黑暗。拐角处，升升手电筒的最后一点光亮也不剩了，他正想撑着膝盖站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却振动起来。

“加然，你姐跟我打电话说了，”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我没事，”张加然声音沉闷，“暂时还不需要投奔你。”

“哦，现在放假也不能回宿舍，你在哪个公园？我去给你送两张报纸垫垫？”

“……没事我挂了。”

“别啊，不开玩笑了，我去接你，还是你自己打车来……”话音未落，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林意听着忙音，无奈地笑了一声：“得，看来大少爷心气还在，嘴还是那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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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升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家时，墙上的挂钟指针越过十二点。屋里一片寂静，黑漆漆的。他放下东西，摸索着按亮屋里唯一那盏节能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小片黑暗，也照亮了桌子中央压着的一张纸条。

「爸找到工作了，在外地，过年再回来。对了，你申请的学校过了，秋天开学记得去啊。」

字迹有些潦草。升升拿起纸条，发现桌子空空如也。他顿了顿，将纸条翻转过来——果然，他的入学通知书。再看留言，不是铅笔写的，擦不掉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已经快一年没踏进校门了。当初父母离异，父亲毅然决然要离开家乡那片伤心地，来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开始。

他很早就提交了入学申请，但途中许多重要资料被父亲弄丢，导致入学资格迟迟审批不下来。父亲工作也没着落，俩人安顿不下来。父亲和他商量，不如先等等，把资料补齐，安顿下来再说，实在不行再回去上学。他别无他法，只能同意，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比预想的要久。

这一年，他给自己找了份餐厅的工作，求了老板许久才被应允，也幸好这地方用工查得不严。

他将纸条对折，小心翼翼地夹进那本翻旧了的阅读书里，再将书妥帖地放进角落的书包里。今天心情不错，他决定给自己做份宵夜。做餐饮行业消耗极大，一天就算吃四顿，也只是勉强填饱肚子。

“咚咚。”敲门声准时响起。邻居家的孩子卫年，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准时过来。

升升把刚煮好的方便面端到桌上，小跑过去开门。

“卫年哥，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卫年温和地回答。

升升点点头，转身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听我妈说，学校申请下来了？”卫年一边放下书包，一边自然地坐到他对面，顺手给他倒了杯温水。

升升吸溜了一口面条，急忙点头，咽下后才说：“对，之前去考试感觉不太理想，没想到居然通过了。”

“早说你没问题，”卫年眼里带着笑意，“平时的测试你都能拿满分。而且考进去还能免学费，真厉害。”

“还不是卫年哥你辅导我一年的功劳，”升升拿起水杯，像模像样地举了举，“敬你一杯。”说着便喝下去大半杯。

卫年轻声笑了笑：“我可拿不了满分。”他顿了顿，语气稍沉，“对了，下周我要去集中住几天。”

升升立刻明白他是生理周期到了。以前父亲在家不方便，现在却没问题。“我爸去外地打工了，说到年底才回来。以后你就住他房间吧，这次生理周期不用去集中营了。”

所谓“集中营”，建立之初被宣传是为保障Omega安全度过生理周期而设，旨在帮助那些家庭环境复杂的Omega，维护社会秩序。因其“显著事迹”，当时的区长三年后便得以高升。后续调任的区长虽表面上支持继续办下去，但投入资金大幅缩减，如今只能维持最基础的功能运转，安全性早已大打折扣。

“而且，”升升补充道，“那边的安保人员年纪都快坐上轮椅了，根本保证不了安全。就住家里吧，况且……”他声音低了些，“你的信息素影响不到我。”

卫年沉吟片刻，点点头：“那好。既然如此，家里的水电费，还有一日三餐……嗯，四餐，我来负责。”

升升想了想，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当初刚搬来这个小区时，总能听到对门传来卫年父母的争吵声，无非是家里空间太逼仄，卫父又始终申请不下卫年在学校的住宿资格——那所高中坚决不接收本地学生住宿，哪怕家境困难也不例外。父亲易广听说后，二话不说就提议让卫年来自家住，不用给钱，平常帮忙辅导升升功课就行。卫母自然求之不得，这解决了家里的大难题。但易家和自己家户型一样，都只有一间卧室，三个人同住不方便。

易广得知后，便和卫父一起动手，把家里重新隔断，硬是在里面给自己腾出了一张床的位置，让两个孩子住外面。

“老哥，这真是……！”

“打住，”易广摆手打断卫父，“让你家高材生给我家小子辅导功课，怎么看都是我赚了。”

“哪里的话，他今年还要复读呢。”

“怎么说？”

“没考上心仪的大学，想再拼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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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姐。”张加然接起电话，视线扫过今晚落脚的这个廉价小旅馆房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在哪儿呢？”

“酒店呢，快睡了，有事说事。”

“啧，手里还有钱不？”

“还行。”

然后电话就□□脆利落地挂断了。张加然看着退回主界面的手机屏幕，无力地向后倒在那张不算柔软的床上。“在老头子彻底放弃我之前，得赶紧找个地方活下去啊……”他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纹路，叹了口气，“林叔那个餐厅好像在招工，而且……他也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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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升，你去洗吧，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卫年的声音从隔断另一边传来。

这房子的结构确实有些奇怪，两户人家合用一个位于中间的洗手间。

“知道了。”升升应道。大约是同住近一年培养出的熟悉与亲近，他和卫年说话时，语气总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不似上班时那般冷淡。

第二天上班，升升刚走到更衣室门口，就被经理叫进了监控室，说有个新人让他带。升升心想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未成年，无法签订长期劳动合同，经理才把他们安排在一起。

“小易，你先带他领套临时工作服，然后熟悉一下环境。嗯，没事就出去吧，有问题你们俩互相商量着解决。”

升升沉默地点点头，转身看向身后那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生，声音平淡无波：“出去说。”他认出，这就是昨晚坐在餐厅门口的那个人。

“怎么称呼？”

“张加然。”前面的人突然止步转身，抬头盯住自己，张加然正想着心事，猝不及防地停下，回答完才想起夺回话语主动权：“听经理叫你小易，全名是？”

“易选蓝。叫我小易就行。”

“那不行，”张加然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经理让你带我，你就是我师傅。小易师傅，你多大了？”

升升听着那别扭的称呼，微微蹙眉：“十七。”

“几月几号生日？”

“一月……”升升打断他无休止的追问，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好了，张加然，你穿多大尺码？我去给你领工作服。上班期间只能穿黑色裤子，你自己准备。”

张加然挑了挑眉，对的，没错了，他没再追问，老实地报上自己的尺码。

“在这等我。”

带学徒相对来说轻松一些，不知不觉已到中午。

“你吃员工餐还是自己点外卖？”升升看着在员工休息室里揉着发酸胳膊的张加然，出于职责提醒道，“员工餐每月交三十，直接从工资里扣。”

“你吃什么啊，小易哥哥？我跟着你吃。”

“叫我小易就行。我吃员工餐。”

“不行，我四月十八生日，比你小。”

升升最不擅长应对这种自来熟的相处模式。“随便你。吃员工餐就跟我来。”他转身就走。张加然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疏离，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姐姐的转账信息，后面还跟着一条备注：「别把这张卡暴露了」。

张加然看着短信，指尖动了动，回了句：「收到了」。

“别玩手机了，拿盘子。”前面传来冷淡的声音。

“我没玩，”张加然快走两步跟上，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辩解，甚至有点像撒娇，“在回家里人的消息嘛。”

升升敏感地捕捉到那点不寻常的语气，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那家伙正龇着牙冲自己笑得一脸灿烂。他怔了一下，迅速转回头，默不作声地开始打菜。习惯了独自吃饭，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让他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想撵人：“他们在那边吃，你可以去找他们，顺便熟悉一下。”

张加然瞥了一眼升升所指的方向，那桌人也在打量着这边，眼神意味不明，有几个人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在升升身上逡巡。

“不了，”张加然收回视线，语气坚定，“我跟小易哥哥你吃。”

“行吧，去那边。”升升没再坚持，领着他走到餐厅角落里自己常坐的位置。没一会儿，周围便坐满了几个年龄稍长的同事。他们默契地看向升升的餐盘。

“果然，又是辣椒炒肉。”为首的一位大姐感叹道，“小易这孩子，一个菜不吃到腻是绝对不会换的。”

张加然看了看升升的盘子，里面只有孤零零一个菜，配着半盘米饭。升升咽下口中的米饭，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挺好吃的，今天的菜。”

“那也不能连吃一周啊……”旁边一位大叔接口道，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偷偷拉了拉袖子，示意他别说了。员工餐厅每天只提供两个菜，打多了要扣钱。

“另一个是茄子，”升升平静地解释，“我过敏。”

“这样啊，那确实只能吃这个了。”刚才被拉袖子的大叔赶紧找补，又怕说多错多，伤了这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的孩子的心，连忙转移话题，“小伙子看着你也不大，怎么也出来打工了？”

张加然一直低头默默吃饭，听着他们的交谈，闻言抬起头，看向问话的大叔：“家里缺钱，趁着暑假出来打工，攒点学费。”这说辞半真半假，他入职时的确算是身无分文。

大家听了，都默契地不再细问，夸奖了他几句，便聊起了别的话题。

“小易哥哥，”张加然凑近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窗口不是还有别的菜吗，你怎么不要？”没想到，升升却用正常的音量回答，声音清晰：“会多扣钱。”

吃完饭，两人去放餐盘时，之前打量升升的那桌人也正好过来。升升本想绕过他们，却被其中一个Alpha男生横跨一步拦住。

“下班等我啊，选蓝，”那男生语气轻佻，“送你个东西。”

升升看都没看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需要。”随即侧身绕过他，快步离开。

张加然扫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男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快步跟上升升。

“季空，我好像听到跟在易选蓝后面那小子笑了一声。”旁边一个人对拦路的男生说。

“是吗？”季空眯起眼睛，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下午他负责c区，是吧？”

“明白。我都带过去，客人一多，想不出乱子都难。”

暑假是旅游旺季，餐厅客流量大，员工们都实行轮班制吃饭。升升一回到餐厅，便迅速调整好状态投入工作。“张加然，一会儿你不用跟着我了，去c区。我上午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c区通常客流量不大，是给新人练手的区域。但今天，在季空的“特别关照”下，c区瞬间爆满。巡查经理看到这番景象，也只是示意带客的服务员将客人分流到其他区域。

升升负责的是A区，位于餐厅入口处，经理通常将颜值高的员工安排在这里招揽顾客。但今天A区只有两桌客人。他不禁看向人声鼎沸的c区，只见张加然在人群中穿梭，面对各色难缠的客人，他竟能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对方哄得眉开眼笑。升升看着，心里竟生出几分意外的欣慰。

下班前，所有员工照例进行每日工作总结，结束后便可各自离开。

升升和张加然在更衣室一起换衣服。升升动作利落，先一步换好，只留下一句“先走了”，便大步流星地推门出去。

张加然没料到他动作这么快，慌忙套上外套，抓起自己的东西就往后门赶。刚踏出后门，就听到巷子拐角处传来推搡和争执的声音。他心头一紧，快步冲过去，就看见季空正把升升推搡在地上。

张加然眼神一沉，几步冲上前，强硬地插进两人之间，先是弯腰将升升扶起，护在自己身后。他的目光落在升升一直捂着的手臂上，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看看。”

升升抬头，在夜色里看不清张加然此刻的表情，只低声道：“我没事。”他甚至没去看被张加然严实挡在身后的季空，只对张加然说：“先走了。”

季空见状，还想伸手阻拦，却突然感到后颈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扎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

升升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回头一看，只见季空捂着后颈，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你是S级Alpha？！啊——！收起你的信息素！”季空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看他在地上狼狈地翻滚、大口喘息，升升蹙紧眉头，对张加然道：“张加然，走了。”说完，不等他回应，便径直转身，融入巷子的黑暗中。

张加然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季空冷冷地嗤笑一声，旋即转身，快步跟上了前方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