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42章 第42章

吸气……吐气……

吸气……吐气……

林影玥直杵杵地站在电梯口，一瞬不瞬地望着大门旁一块小巧的陶瓷砖，上面泛着一层薄薄的金光，“502”三个数字刻在正中间，熠熠生辉。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在这一条稀松平常的几米道路上，踌躇不前，紧张得控制不住开始深呼吸起来。

“咔嗒——”

猝不及防，门从里面推开。

“过来吧。”陈清溯稍稍抬起右手，朝她伸过来，唇边牵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见状，林影玥那颗跳动不安的心，才得以逐渐平稳下来，她微抿着唇，迈步向他走去。

“玥玥到啦？”

刚走到门口，李阿姨就举着一把菜刀直冲冲地迎到她面前，刀刃上还残留着些许汁水碎屑。幸亏李阿姨身上戴了一个围裙，不然她可能真的会下意识后退一步。

“李阿姨。”她转即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紧绷的面目舒展开来，柔声唤道。

“诶——快进来快进来！阿姨把饭马上就做好了啊，三分钟！”

李阿姨将她迎进门后，又忙不迭跑回厨房继续忙碌。

今天是陈清溯去做康复评估的日子，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日子。

李阿姨昨天才赶回来，回到家就让陈清溯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明天中午到家里吃饭，一桌子全做她爱吃的。她在电话里本能地顺从，当即一口答应下来，为此她又借用了“尤衍雯”这款很好用的挡箭牌。

“玥玥骗阿姨哈，这么一漂亮的小姑娘还在那儿说一般一般的。”

“这些年有好好吃饭吧？”

“过得开不开心？”

……

饭桌上李阿姨一个劲儿地关心她，她耐心地一一认真回应，刚开始神经仍是高度紧绷，随时斟酌着每一个字是否妥当，慢慢地，在一句接一句滔滔不绝的家常话中，她渐渐放松下来，被李阿姨给拉回到从前。

“玥玥，高中有没有男生追你呀？”

“……没有。”闻言她默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你猜阿姨信不信？”李阿姨笑着投来一个戏谑的眼神。

“真的没有，那些都是闹着玩的，高中我可是勤勤恳恳搞学习！”

“哎哟，我们玥玥还挺清醒理智的哦！”

“那当然了！”她瞬间弯起眼睛，尤其喜欢这种夸奖。

一顿饭吃完，她这回没有直接坐到沙发上瘫着，手脚勤快地端起盘子碗筷往厨房走，放进洗碗机里，还没转过身去拿下一波呢，就被李阿姨强制驱赶出去了，命令陈清溯把她看住，在沙发上不许动。

没辙，她只好眼巴巴地用视线跟随李阿姨忙碌的背影，谁成想旁边忽然发出一声哂笑。

“怎么我收拾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今天手脚还挺利索的。”

“……”

“重生之你是我的长辈，那我就能勉强帮你一起收拾了，去吧，孩子。”

“……”

“玥玥，溯溯，走吧，出发了。”

“来啦！”

林影玥穿好鞋，自觉地走到外面去按电梯，等李阿姨把他推过来。

“嗒嗒嗒——”

一阵清亮的高跟鞋声音，由远及近，脑海中立马就能浮现出那个款款而行、优雅从容的身影。

果不其然，一扭头，李阿姨一步步朝她走来，步履生花。

只不过——

陈清溯怎么还在门口一动不动呢？一双漆黑的瞳孔静静地看着她。

“……李阿姨，您好像忘记推陈清溯了。”

“我推不来他那个轮椅，你去推他吧，或者他自己转着走。”

“……”

然后她和陈清溯无声对望了几秒，暗自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走过去，回到她熟悉的老位置。

她推着陈清溯，李阿姨搂着她肩膀走在一旁，有说有笑。哪儿哪儿都好，唯独有一点透露出丝丝诡异。

她和李阿姨的位置……真的没反吗？？？

幸好这种诡异的感觉十分钟后就被暂时抛在脑后，三人到达嘉誉医院。

今天要花差不多一下午的时间，从多个维度去做检查，评估陈清溯是否恢复到常人独立行走的能力。

林影玥站在房间外，从透明玻璃看进去。陈清溯在郑老师的指令下，屈腿、伸直，接着开始单腿站立、转动脚踝……他的脸上冒出一层薄汗，胸膛处的起伏明显急促起来。

她攥紧手指，无意识间用牙齿咬住了下嘴唇，仿如她已经听到了那个声音——

屋子里蓬勃生长的心跳，像斑驳老城墙上的藤蔓，不停向上伸展，一寸寸地钻入她耳朵，朝她的心脏探去。记忆中的每一次训练、每一滴汗珠、每一回咬牙，恍若如织如梭的凌乱碎片，在两颗心脏跳动相触的地方，交织出了条条细碎纹路。

“陈清溯，加油。”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也是这般安静地凝望着他，在心里无限循环着这句话。

倏忽间，身旁响起一声抽噎，细若游丝，但仍被她敏锐捕捉到。

林影玥犹豫着偏头看过去，不禁一怔：李阿姨一眨不眨地牢牢盯着里面那个如小青松般挺拔的身影，目光殷切，眼睫上下微微颤动着，眼眶里已然蓄满了晶莹泪光，欲落不落。

“玥玥，”李阿姨侧头，与她四目交汇，笑意温柔，“谢谢你。”

话音刚落，她忽而垂下头，复又抬起，小心翼翼地将手轻轻贴到李阿姨的肩膀上，慢慢收紧搂住。她弯起嘴唇，说：“您应该谢谢陈清溯，他是最棒的。”

“你们两个都是最棒的。”

李阿姨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当然，还有林影玥的。

肌力、平衡、关节、步态、神经、心肺……一项项都挨个检查评估完毕，还剩下最后一个环节。

在医院的后花园里，陈清溯和常人一样散步，不依靠任何人的搀扶，也不借助任何工具的保护，郑老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林影玥和李阿姨则是慢慢跟在两人最后面，目光追随着前方那个沉默的背影。

看着他走上楼梯，身子不偏不倚；一步步在坡路上迈步，把脚落回平地；独自汇入人流，或密集、或稀疏，都能一直处之泰然、不急不躁。走出一波又一波热闹往返的人群，然后又回到一个人的行走，始终沉默、始终向前。

陈清溯把这一整个花园都走遍了，没有摔倒、没有停止，评估结束。

林影玥接过来陈清溯递的一张单子——

姓名：陈清溯 年龄：18

病历号：JY20230601001

康复评估结论：经肌力、平衡、步行功能等系统评估，目前已具备常人独立行走能力。

评估日期：2023年7月8日

康复师：郑杰凯

她呆滞地盯住评估结论那一行文字，无比直白地感受到自己那头“小兽”是如何碰撞得越来越快。指尖捏住单子的一角，重重按下去，纤薄如蝉翼，拇指和食指隔着一层光滑碰压相撞，彼此汲取着温度，同样的温度。

这是真实的一张单子。

陈清溯成功了……

陈清溯成功了！

她抬起头，迫切地想去找寻他的眼睛。只有坠入那两谭清澈的湖水里，才能让她的“小兽”彻底平复落地。

“想抱一下你。”陈清溯眼尾上扬，嘴角高高扬起，丝毫不打算掩盖那对漾着开心的小梨涡，他直勾勾地望着她，双臂缓缓敞开，袒露出鲜活青涩的胸膛。

林影玥似乎根本没有留出给大脑反应的时间，她旋即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耳朵贴上那处蓬勃的心跳，两只手举起环绕在他的背后，连同那张沉甸甸的单子。

陈清溯弯下腰，把头埋进她的肩窝，两条胳膊在她背后一点点收紧，不一会儿，她就被他完全包裹进怀里，密不透风。

“陈清溯，你好棒啊。”一道瓮声瓮气的嗓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林影玥，你也好棒啊。”

两个人看不见对方，在彼此的怀抱里，会心一笑。

“小溯啊，我这儿还有……”

“哎哟哎哟，郑、郑老师我们先到外面说吧，走走走……”

门“砰”的一声再次关上。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林影玥噌地一下从陈清溯怀里退出来，三步并两步地冲刺到门口，火速拉开门探出身子，毫无防备地与两束**裸的目光迎面撞上。

“郑老师李阿姨，你、你们进来吧，不用到外面说，刚才他是让、让我鼓励一下他，现在鼓励完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结结巴巴的，明明事实的确如此啊。大概是因为在两道这般耐人寻味的注视下，很难不莫名心虚起来吧……

“……”

血液在沸腾，如果眼前的两个人再不说点什么，她估计自己快要烧开了。

“噢……哦哦，好好好，我们进去我们进去。”

林影玥迅速跳到一边给他们留出宽敞的通道，本能地深深吐出一口气。李阿姨从她面前走过时，蓦然伸出手，用指背轻柔摩挲了两下她的脸颊，而后捂着嘴咯咯笑出声。

她不明所以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烫手。

温度甚至仍在不断攀升。

她默默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去，离陈清溯远了一点。

“目前呢，各项指标是已经达到我们的临床标准的，评估也是恢复合格，但是接下来还是不能松懈，仍然是要进行行走恢复巩固训练的，要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不要让它退化，要稳定进步……”

李阿姨在专心致志地倾听郑老师的建议，林影玥也在。不过她表现得没有这么认真，时不时东瞟一眼，西瞅一眼，低垂下头玩会儿手指，好似全程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的任务也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那就是说以后再也不是他的监护人咯？那她干嘛还要管他的后续？要怪就怪她的责任心简直不要太强，进入一个角色容易出不来，郑老师说的话怎么都一字不差地飘进耳朵，钻进她的脑子里了啊！她可不想听！

林影玥在企图让自己心安理得。

从医院出来，李阿姨带他们去吃了火锅，问他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林影玥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问的是“们”，某人就豪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去看林爷爷和姚奶奶。”

她顿住，抬眼，跟陈清溯四目交错。

“行，你们去陪爷爷奶奶玩，我明天就又得回去了，你把玥玥照顾好哈，不准欺负她。”

他的目光没有收回，轻挑了下眉梢，漫不经心地应声道：“放心吧，我哪敢啊。”

霎时间，林影玥转移视线的焦点，低头放在不断沸腾、“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红油上。

下午那丝丝诡异的感觉，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