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38章 第38章

初三上学期结束，寒假期间新冠疫情爆发，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家里。

林影玥开启和爸爸妈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整日24小时都待在同一屋檐下。学校停课不停学，实行网上教学模式，在这期间她们六个人没少互相打掩护，有时数学课已经下了，某些人可能都还在睡梦中。

吴若然和李游朝在居家上课两个周后分手，李游朝提的，他说突然就不喜欢了，然后转头就在空间里官宣了另一个其他班的女生。吴若然在电话里哭了一个通宵，林影玥却不厚道地有些开心，咬紧两腮努力憋住不笑出声。

这件事让她开心到连睡觉都翘着嘴角。

等到疫情被有效防控，学校宣布线下开学，仅初三和高三的同学。一个班分开在两个教室上课，每天早中晚检查一遍体温，口罩仅限于吃饭的时候可以摘下。

见面发现吴若然瘦了一大圈，十斤都不止，这副模样让林影玥笑不出来了。六个人在班里明着骂李游朝死渣男，有同学好奇想来八卦一下他俩的情况时，她们会“热心”地详情解答，致力于让李游朝的丑陋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之下。

她们一边卯着劲儿冲刺复习，一边时不时把李游朝拉出来骂骂放松一下。林影玥在语文和英语两科上尤为突出，她就把自己的笔记拍下来发到群里。其他人同样，“术业有专攻”，纷纷把各自擅长的科目笔记整理好后分享出去，六个人凑凑也就把所有科目都凑齐了。

中考结束，分数出炉。

六个人都成功上岸三中——思溪市最好的重点中学。

高一开学没多久，谢繁含和蔡诗伶前后脚谈起恋爱来。谢繁含的对象是高二的一个学长，蔡诗伶那位则是同班同学，她俩都退出了中午和下午吃饭的行列，跑去和男朋友一起。

林影玥对此竟有些感到麻木，淡漠地去接受了她们谈恋爱后的一切变化。

吴若然自从初恋分手后，一直都是封心锁爱的状态；周思雨则不用说，她和陈未艺小学四年级就在一起了，中间分分合合数十次，坚持挺到了现在。

至于尤衍雯……大家都觉得她应该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

她和初恋之间的故事那可谓是轰轰烈烈，始于四年级，终于六年级。

两个人从小认识，在班里是公认的一对欢喜冤家，早就彼此喜欢，但到四年级男方才戳破这层窗户纸，一直谈到六年级。在某回放学路上，男生问能不能亲她一下，尤衍雯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事情，她还是相当害羞的，想留点时间去做心理准备，于是回复男生：明天可以。

尤衍雯紧张地期待着明天。

然而，当她害羞地跑回家后，这个家出其不意地给了她当头一棒。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在家里大打出手，她崩溃地大哭一夜。第二天放学，据她说是因为情绪化作祟，跟男生提了分手，哭着说的。

男生没有答应她，默然地把她送回家。第二天，男生跑来跟她说初中他有可能要去丰沅读书，问她想不想他去，如果她说不想，那他就不去。尤衍雯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许久，最后佯装无所谓地开口：你要去就去，不关我的事。

故事的结尾是男生真的转去了丰沅，尤衍雯一个人留在了思溪。从他走的那一年开始，每年男生的生日她都会在□□空间里发一条“生日快乐”，仅他不可见。直到现在，尤衍雯都没有再谈过恋爱。

这段故事令林影玥都唏嘘不已。

高一下分科，吴若然选了全理，其他人各种组合的都有。林影玥从小到大的老师都在不断跟她灌输“你是文科的好苗子”，她也不负众望，所有组合赋分排名下来，最高的就是全文。

但她不想选。

她本能地想跟吴若然一起，不想和她分开。

填报分科表当晚，她在网上搜索“大学的所有专业”。高一刚入学，彭莉女士就跟她强调过高中的重要性、高考的重要性。包括老师也时常在嘴边挂着一句话：你们现在流的所有汗和泪，都是为了最后能考入一个好大学。

但林影玥不知道，好大学究竟是什么。

她每天认真地听老师讲课，积极做题目，都只是因为她在学习上的胜负欲而已。尤其是英语，她喜欢看到自己的英语成绩排在第一名，那样会给她带来小小的成就感。所有人都在说她是“文科脑”，适合学文，但她自己对文科却始终一知半解、懵里懵懂的，没有想去深入探索的**。

林影玥上下滚动鼠标的食指突然顿住，光标移啊移，移到了“语言类”。她点进去，各国语言在屏幕上排列出来：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法语……

小时候林影玥经常坐在爷爷的膝头，用小手滚动爷爷拿着的一个地球仪，随便指一个地方，爷爷就能说出这个地方叫什么、属于哪个国家、有什么好吃的、那里的人是什么肤色等等，她乐此不疲。

初中的第一节地理课，老师的PPT每滑动一页，林影玥都对上面新出现的地图或是国家都无比熟悉，就犹如见到老朋友一般。

此刻全世界的语言都排列在她眼前，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度浮现出种种爷爷讲述关于这个地方人文地貌的场景。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确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专业是她感兴趣的，是她喜欢的。

于是她又兴奋地去搜语言类专业排名前几的大学，一眼就瞧见北京外国语大学，点进去看了看环境、地理位置，觉得都还不错。她拿出笔详细写下历年的录取分数线和人数，查了一下允许填报的科目组合。

全理可以。

她这才拿出分科表，洋洋洒洒地写下几个大字——

高一一班林影玥

物理、化学、生物

老师口中所谓的“好大学”，她找到了。

高一下开学，她如愿以偿地和吴若然分到一班。

高二，她俩莫名其妙冷战了一个周。

吴若然课间操和体育课都不再等林影玥，直接挽上其他女同学的手就结伴走了。上午的课结束后她也会独自走出教室，去楼下和其他三个人集合去吃饭。晚上放学更是在林影玥收拾完书包回头前就已经不见人影。

林影玥不知道为什么。

她最怕吴若然生气了。

她没有选择去问，默默自己一个人去做课间操、上体育课、放学，中午和下午就独自窝在教室里吃自带的零食，没有去食堂。

就这样一直冷战到第七天。中午原本是放音乐的广播，临时被年级主任占用，她播报了一条校园霸凌的消息，说是有同学举报高三的几个男生在校内外行事跋扈，长期霸凌同学并威胁成瘾，告诫同学们要抵制校园霸凌，那几个男生已经得到学校的严重处分。

广播结束后，吴若然悄无声息走到林影玥的课桌旁边，敲了敲她桌子，随后转身朝门外走去。林影玥见状心头一紧，连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她。

她们走到平台延伸处的栏杆前，吴若然开门见山：“那个举报的同学是不是你？”

“……”林影玥见吴若然一脸严肃，害怕得只敢说实话，“是、是啊。”

“你知不知道做这种事情之前要考虑周全一点，那些人都是混混，他们一定会来找你麻烦的懂不懂？”吴若然眉头紧锁，声音明显在努力压低。

“我改了字迹的，放心吧，他们找不到我。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里没有监控，我贴着墙壁走的，一路都是走廊的监控死角。”

彭莉女士因为和老林吵架，前天去外地出差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昨晚老林闲着没事说要来接她放学，让她放学后先在班里坐着等一会儿。等林影玥出校时，同学基本上都已经走完了。她走了一段路到十字路口，过到马路对面去，站路边等老林开车过来。

她无所事事地随意游移着视线，不小心游到了对面乌压压的一群人身上，定睛一看，是那群臭名远扬的高三混混，他们把一个穿着校服、看上去稍显瘦弱的女生围在中间。她依稀记得那个女生好像是隔壁班的。

林影玥的眼神一瞬间冷下来，当即迈步朝前跑，斑马线离她很远，现在车子不多，干脆直接横穿过去。才刚左顾右盼着跑到绿化隔离带，再抬眼看过去时，那群混混居然已经散开，手上毫不掩饰地扬着几张十分打眼的红色人民币。隔壁班的那个女生一边抹着泪，一边朝他们离去的反方向拼命奔跑，很快就隐匿进远处的暗色中。

“玥玥！你站大马路中间干什么？多危险啊快上车！”身后倏然传来老林的焦急呼喊。

林影玥抿唇，板着一张脸走过去，开门上车。

今天课间操林影玥借“亲戚”逃了一下，等班里同学都下去操场后，她俯在课桌上用另一种字迹，在信纸上详细罗列出所有能想到的关于那群高三混混的劣迹，将装好的信封揣进兜里，走出教室，确认走廊没人后，才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大剌剌地敞着，她不疾不徐地走到一张办公桌前，掏出信封，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面正中间。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你课间操装大姨妈来了我就知道是你。”

“……哦。”

“……这件事做得很棒。”

“……哦。”

“林影玥，你没发现我已经一个周没理你了吗？”

“发现了啊……”她没忍住低下头咕哝一句，“我又不是瞎子。”

“那你不来找我问清楚？”

“我不敢。”林影玥别开脸，回答得理直气壮。

“好，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已经变得越来越依赖我们了知道吗？我一开始非常开心，但是上了高中后我渐渐发现不对，你高一分科要跟我一起不去选你最擅长的全文，但你有这个实力能慢慢赶上来，那我也就不说你什么。可是每天的课间操、体育课，你都不去和其他同学接触，只和我待在一起是为什么？我故意不等你一起走，还让她们四个配合我，一是想让你主动来找我说清楚，不要总是等着我们来找你，二是想要你可以试着走出去，去主动找别的同学一起走。但是你都不，你选择一个人，宁愿不去吃饭也要自己一个人，那如果上大学过后只有你一个人，你要怎么办呢？嗯？不去社交了？不去交新朋友了？永远封闭自己吗？”

“我不想你上大学过后还是这样知道吗？”

吴若然说完，眼眶红了一圈。

林影玥久久挤不出来一个字，被她的话语击中在原地，撞得她发懵。

“其实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你碰到校园霸凌会勇敢又聪明地站出来制止，一旦确定好目标就会去努力实现它，从来不会让自己动摇，朋友遇到什么事情，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永远都是第一个冲上去，默默挡在前面承受一切……这些都是你的光芒你知道吗？如果因为我们而让你失去了自我，那我们就不是称职的朋友，我们不应该成为朋友。”

“我只是……”林影玥抑制不住地哽咽，“我只是想多跟你们待在一起，我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感觉，让我觉得非常有安全感……我怕以后没什么时间在一起玩了，你们都会谈恋爱，组成自己的家庭……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吴若然很惊讶。

“你们、你们……”林影玥越说越委屈，瘪着嘴用手捂住眼睛，不让泪水溜出掌心，“你们每个人谈恋爱都会第一时间选择男朋友，都不要我……”

吴若然一把将林影玥捞进怀里，眼泪终于憋不住了。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选择抛弃我啊……没人选择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影玥被吴若然搂在怀里，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潮水，无休无止地往外汹涌。

有些话明明可以在她心里憋一辈子，但如果一旦开了个小口，她就会一股脑儿地全部袒露出来。

一整个中午，她们没有进去午休。就这样并肩站在栏杆前，面迎煦风，互相低声倾诉着自己的心事、想法，说着说着就又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风吹干了两双湿润的眼眸，也裹挟走了想要藏匿至死的少女心事。

下午上完课，她们又跑去找其他四个人。抱头痛哭的人数由两个变成了六个。

林影玥认真去思量吴若然说的话，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只体会到了被人用心关切着的感觉。她想她大概说得对，或许自己是过度依赖她们，无意识地正在一点点封闭自己，妄想把世界缩小到只包含她们六个。

此番谈话后，林影玥做出了改变。她开始试着去和其他同学深入交流聊天，去主动表达出自己的意愿。

其他五个人也有了变化。她们变得不再这么一味地把注意力放在恋爱上，花费心思努力去在友情和爱情之间做出一个平衡。

高二下没多久，谢繁含和蔡诗伶就相继分手。她们直白地逗林影玥，问她是不是很开心，林影玥也很听话，要她说实话就说实话，连连点头说是，惹得一行人在路上笑翻天。

林影玥很明确自己对她们五个有独占欲，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她们每个人都很向往爱情，都迟早会有自己的另一半，组成自己的家庭，独留她一人。

而她对爱情的看法呢，也许是从小就在任舒筱身边耳濡目染，长大后婚姻把任舒筱从她身边带走，恋爱把朋友给她分走一半，未来她们的婚姻也会彻底地将她们从她身边带走。这种悲观的想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她对所谓的恋爱和所谓的爱情，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厌恶和排斥。

她想要证明没有恋爱也可以活下去，甚至能生活得更好。

潇洒一人行走于世间，岂不更自在惬意？

五个人就仿若林影玥心中的五盏明灯，她们哪个人步入恋爱，就会熄灭哪盏。

心里的灯一盏一盏灭了，最后独留一盏。

林影玥以为它不会灭。

然而，殊不知自己无意间给这盏灯吹了一缕劲风。倏地一下，睁开眼，原来灯早就灭了。

五盏灯，无一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