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36章 第36章

“弹力绳”的那头断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圆圈里茫然失措。

林影玥对周遭的一切开始感到陌生，甚至对自己感到陌生。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临时丢到了一张新的地图上，而这次探索地图的，只有她一人。

初二第一次月考，她的名次从年级前五十掉到了一百名开外，从老师办公室里面无波澜地走出来，收拾书包放学回家。

这还是初中放月假以来，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回家。

她在小区门口打包一份青椒肉丝面，回到家里，出乎意料地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爸妈都在沙发上坐着，明明早上说好今天晚饭让她自己解决的。

“我跟你爸今天晚饭不出去吃了，去洗洗手吃饭吧，别吃你那个了。”

林影玥去卫生间洗完手出来，在餐桌边坐下，打开自己打包的这一碗面，语气不冷不淡：“你们又没跟我说，我已经打包了，就吃这个。”

说完她就自顾自吃起来。

爸妈起身走到她对面落座，没有出口反驳什么，二人开始拿起筷子夹菜，餐桌上一时无话。

“你这次月考考得好吗？”彭莉女士就像是不经意一问。

“不好，退步了八十六名。”她仿佛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一个鸡蛋。

“你这是什么语气？退步这么多你应该反思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不反思谁来反思？”

“林影玥！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她仍在一口一口地吸溜自己碗里的面条，丝毫没有受到对面严厉警告的打扰。

“我问你，是不是因为陈清溯？”

“……”她没有回答，嘴里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不就是跟他妈妈一起去外地了吗？以后就在那边读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只有他这一个朋友吗？”

“看你整天魂不守舍这个样子，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跟他早恋了？我告诉你我坚决不同意！那他转到外地也挺好的，免得你们两个以后都被自以为是的爱情耽误各自的前程！”

林影玥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抽了张纸巾擦嘴，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滔滔不绝的人，说：“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的话，你又何必问呢？妈妈。”

话音落地，她起身收拾好打包盒，扔到厨房的垃圾堆积处，然后径自回到房间，关上门。

彭莉女士好似还没从那句轻飘飘的反问里回过神来，直至听见“咔嗒”一声，才猛然间意识到，这是女儿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顶撞她，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勃然大怒，用手拍桌子，语调尖利：“林影玥！你什么意思！把话说%^*#%……”

“你干嘛！”她不满地瞥向一旁急忙捂住自己嘴的丈夫，谁料他面上笑嘻嘻，手上偷偷拽住她，连拖带拽地把她往房间拉去，“林勇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干嘛%#^*^&……”

林影玥背靠门板，陡然无力地滑倒坐在地板上，又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脸深深埋进臂弯。

从这天开始，家里的生活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学期间，晚上放学回来，永远都会有一个人守在家里，又或是俩人都在，总之，不会让她一个人；到了周末，他们才会同时两个人都不在家，照例出去玩，但对她的电话问候成为了常客，时不时就要问她在哪里，问她吃什么。

这样的关心是林影玥曾经梦寐以求的。

但不是现在。

她甚至忍不住去自嘲地想：原来自己的眼泪，比不上一个莫须有的“早恋”罪名。

一根雪糕让她在烈日炎炎下翘首以盼了一整个夏天，却要在夏日完结时才递到她手里。殊不知雪糕早已融化，她的指尖沾染上黏腻，只想把手上这个迟到的礼物丢进垃圾桶。

林影玥成绩大幅度退步后，她在班里的小组也发生了变化。班级成绩前十名当组长，选组员，之前她一直都在组长的行列。

月假放完返校，她被撤掉组长位置，加入蔡诗伶的小组，组员还有周思雨和谢繁含。初一时她和这三个人都没怎么深入打过交道，只知道蔡诗伶嘴很毒，谢繁含上课经常打瞌睡，周思雨貌似喜欢女生，这让她觉得很新奇。

新小组成立以来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谢繁含作为林影玥的新同桌，上课十分钟不到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惹得林影玥频频扭头看了好几次。

数学课对她来说也很难熬，也很催眠，但她不能睡。即便她发现了原来成绩下滑能引起爸爸妈妈的关注，但她不屑于去这样做。

对于自己成绩的退步，其实她才是最崩溃的一个，她绝不会放任自己再去经历第二次。

她不会再给任何人扰乱自己心态的机会，导致成绩一落千丈。

“好，下面同学们开始思考这道题哈，等一下我抽两个同学上来把过程写在黑板上。”

老师把手背在身后，走下讲台，开始绕圈巡逻，随机弯下腰抽取一位同学的草稿本，进行重点批阅。

林影玥眼瞅着老师快走到她们这排了，谢繁含还在闭着眼睛打瞌睡，脑袋离桌面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得不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想把她叫醒。

结果毫无反应。眼一闭心一横，她索性转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快速晃了两下，紧接着正过身子，刚准备继续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没想到直愣愣地撞上了那双眼睛，在银框眼镜后面隐隐发着冷光。林影玥心一惊，面上不显山水，仍然强装镇定地握起笔，另一手扶上额，咬住下嘴唇继续“思考”。

“怎么了怎么了？下课啦？”谢繁含被晃得一下子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发出惊恐疑问。

林影玥：“……”

身后的蔡诗伶、周思雨：“……”

“好了，时间到了。我们请这两位同学上台给我们解答一下吧。”

老师将掌心向上摊开，在林影玥和谢繁含眼前来回移动，示意她们就是口中的“这两位同学”。

二人：“……”

老师说完就掉头朝讲台走去，林影玥趁机将自己的草稿本递给谢繁含，小声说：“你照着这上面写就行。”

然后她便起身，手里什么也没带。

她提笔落在黑板上，中间没有半分卡顿，很顺畅地写满了半块黑板，随后扭头看眼身旁的谢繁含，明显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不过倒是记得她说的话，照抄草稿本上的就行。

等她们写完回去，老师扫了眼，说：“不错哈，这两位同学用的是两种不同的解题思路，都非常适用。”

评价完，下课铃恰好响起。目送完老师走出去，林影玥正想趴下去眯一会儿，手臂蓦地被人一把拉住。

“大恩不言谢！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马上给你送到！”

林影玥一侧头就看到谢繁含那对可爱的小虎牙，不禁弯起嘴唇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等下次我打瞌睡你记得叫醒我就行，大恩不言谢！”

她说完还一手握拳，一手平展五指相抵，飒爽得宛如武侠片里的江湖人士。

“那当然了！客气客气！”见状谢繁含也举起手，有模有样地回她一个。

“作为组长我表示一万个不同意，以后你们谁打瞌睡我就直接给她太阳穴抹风油精。”蔡诗伶坐在身后冷飕飕地飘来一句。

“作为组员我也表示一万个不同意，因为组长应该听取民意，我们想睡就得睡，还得长身体呢，万一长不高了怎么办？”周思雨在她身旁不服气地回击过去。

“那你先竖着长再说，从初一到初二，我怎么感觉你都是在横着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影玥和谢繁含同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你！切，我不跟你计较！”

……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妙，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几句打诨插科的玩笑，就能迅速把关系拉近。实则这些因素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物身上都能发生。人与人之间，最主要的还是人。人对了，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推动剂。

新小组似乎就是从这个课间开始，往后每回下完课都会转过身四颗头凑到一块，随便聊点什么，聊刚才课上的内容也好，分享最近的笑话也好，反正必定都是欢声笑语的。聊的次数越多，四个人也混得越来越熟，课间发现有谁想睡觉趴在桌子上，其他三个会毫不客气地在那个人耳畔魔音攻击，惹得那个人直起身子来“大打出手”。

她们在某次聊天中，惊奇地发现居然四个人都会打篮球，周思雨和蔡诗伶小学都是校队的，谢繁含会点皮毛，比赛的规则都懂，林影玥运动一团糟，却唯独对篮球感兴趣，小学课外活动的老师还专门来问她想不想加入校队，认为她十分有天赋，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加入。

于是她们约定好在下节体育课一起打篮球。

每周有两节体育课，除去期中期末考试前会象征性地训练一下跑步，其余时间基本上都是集合完就散开去自由活动。

林影玥抱着篮球先行一步站在篮球场上，不由得感叹：原来身边有这么多会打篮球的人！那她初一每回体育课都坐在椅子上纯放空是怎么回事！

其他三人放好东西走过来，她们分成两两一队打半场，约定好输的一队请喝奶茶。

打完一局下来，她们一同走到旁边喝水，顺便喘口气儿。要不说合得来呢？体力都是一个比一个差。

这时有两个女同学向她们走来，迟疑着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两个可以加入一起玩吗？”

开口的是尤衍雯，旁边和她一起来的是吴若然，她俩小学是一个学校的，从初一入学就很熟。

“可以啊，你们两个会打吗？”蔡诗伶问。

“应该……算会吧，我们两个都是小学校队的。”

“那你这么说我就有印象了，我记得小学出去打比赛的时候是有一个高个子老盖我帽来着。”周思雨指着尤衍雯，激动得犹如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那你记错了，肯定不是我。”尤衍雯笑着摆手。

“哈哈哈哈哈哈，来吧来吧。你们石头剪子布呗，赢的先选加哪队。”

“没问题！”

然后尤衍雯赢了，她选择加入林影玥和周思雨这队。

六个人，开始第二局比赛。

“你还说不是你！肯定就是你！盖了谢繁含这么多次帽！”周思雨一边在三分线外游刃有余地控球，一边冲尤衍雯嚷嚷。

“大姐我们是一队的好吗？盖她们帽你应该给我笑！”尤衍雯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儿，吼得险些破音。

“诶，也有道理哈，接球！”周思雨眼睛盯着尤衍雯，球却不听使唤地忽然传给最右边一直候着的林影玥，另一队的三个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林影玥敏捷地绕开前方蔡诗伶的防守，一路畅通无阻地运球上篮，“擦”的一声，空心投入，队伍再得两分。

“我靠你们三个不准再给我说话了！在这儿给我们演小品呢是吧？”吴若然全神贯注地死守周思雨，打算跳起来拦截住传给尤衍雯的球，没想到是在搞声东击西，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诶，那咋啦？这是战略懂不懂？略略略——”周思雨不知死活地继续挑衅，引来对面三个人作势要去踹她。

林影玥走上前和她们两个人击了个掌，嘴角高高扬起，整场球就没放下来过。

她们这第二局一直打到了下课，中途没有再休息过，因为只要有人提出休息，尤衍雯就会拼命阻拦：“这才几分钟啊，谁休息谁是狗！”

打完这场球，所有人都大汗淋漓，除了林影玥，她只有额头和掌心冒出一点薄汗。她们走到洗手池前排队洗手，林影玥给每人递过去一张纸巾，五个人无一例外回了声“谢谢”。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小卖部，愿赌服输，蔡诗伶那队要承包所有人的奶茶。路上，六个人还在意犹未尽地复盘刚才结束的那场比赛，林影玥走在一旁，默默听着，默默笑着。

十月的思溪，天高云淡，金风送爽。

回教室要经过一条长长的上坡路，两旁栽满了桂花树，在这条道路上簌簌降落下一大片金黄。秋风拂过，携来阵阵桂花香，头顶的阳光早已褪去盛夏的灼热，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几点斑驳的光影，落在六个女孩的发丝间、面庞上、肩头处。

这是林影玥最开心的一节体育课。

她一边走，一边想。

突然有些期待下节体育课了。

她不知道其他五个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期待着。

……

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们打完球去洗手时，已经不再是第一次的乖乖轮流排队，而是先到先得，洗着洗着还要相互挤来挤去，滋来滋去；洗完擦手，也不会干等着林影玥主动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纸巾给她们，而是直接上手往里掏，渐渐地，连礼貌的“谢谢”都省去，感觉没有直接用对方衣服擦手就不错了。

课间的四人聊天也逐渐演变成六人聊天，尤衍雯和吴若然最初还是挺矜持地站在一旁，或是蹲在一旁，后来，就直接选“坐骑”了，吴若然经常选林影玥，下课过来直接一屁股坐在她腿上，尤衍雯则一屁股坐到周思雨腿上。原本一开始林影玥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动作，但一回生二回熟的，次数多了，她已经能十分自然地把手环在吴若然腰间，脑袋舒服地靠到吴若然背上，闭上眼睛，惬意地休憩一会儿。

此外，林影玥对周思雨的好奇也总算可以问出口。由于周思雨毫不吝啬、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的“科普”，林影玥对同性恋这个领域的知识愈发了解，止不住感叹人类爱情的多样性，她觉得还挺有趣的。

“叮叮叮叮叮叮叮——”

林影玥躺在床上眼前一亮，手机上赫然的“吴若然”三个大字，心底却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她等做好心理建设，才按下接通。

“喂？”

“喂？怎么了？”

“出不出来玩？”

“啊？”林影玥乍然间听到这个字眼有些恍惚，“玩什么？”

“随便去边逛边找玩的呗，在商场里面。”

“嗯……算了吧……我等下还有点事。”

“啊……好吧，那下次有空再出来。”

“好，拜拜。”

“拜拜。”

林影玥眼巴巴看着屏幕渐渐黑下去，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自从陈清溯走后，她的周末都是一个人在家，没有出去过。而刚才的回答，似乎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完全是条件反射般的拒绝。

其实她还能有什么事呢？

她垂下眼睫，“后悔”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会不会下次就不喊她出去玩了？

正当她懊恼沮丧时，一道熟悉的铃声再度响起，她猛地抬眼，眸底消散的星光刹那间重新聚集。

还是那个名字。

“喂……”

“林影玥，我们都走到你楼下了，快点给我滚下来！任何理由都是借口！给你十分钟哈，不然我们就直接上去逮你了。”

“等我！我马上下来。”

林影玥的嘴角在吴若然还没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翘到了天际。

她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套上拖鞋朝衣帽间大步流星走去，鞋底与地板碰撞出一阵雀跃的脚步声。

仔细听，衣帽间里某人好像还在轻快地哼着歌，听上去似乎是……《哆啦A梦之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