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3章 第3章

时间停滞了几秒。

耳际雨滴降落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她呆滞地眨一下眼，低头望向那只把她轻握住的手。

从伞下伸出来握住她，雨珠“哒哒”地降落在他裸露的冷白肌肤上，深色水迹在黑色袖口上迅速洇开。

她毫不犹豫地从中抽出来。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她抬头再次与他四目相接，语气疏离。

没有等到回复，只等到手腕再次被包裹住，带着和上次截然不同的力道，好像这次容不得她挣脱。

“有话就用嘴巴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林影玥深吸一口气，眉头微蹙，嘴巴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眼神也冷了下去，手腕绷紧准备竭尽全力去挣脱掉。

奇怪，明明握住她的力道如此之大，但稍稍一往外抽那只手就立马松了力道，配合地离开。

她神情稍微缓和一点，说：“你到底要……”

又黏了上来。

“陈清溯！你是不是有病啊！滚开！离我远点！”

林影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是她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真话。

陈清溯眼睛里的星光重新被点亮，极力克制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双眸仍然专注地望着她。

林影玥怎么会看不破他那极力抑制的笑容，怕不是神经病吧！

“不是说要请我喝奶茶吗？就现在吧。”

她还没有听过他变声之后的嗓音，不由得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真是如她所料的难听！

“今天算了吧，下这么大雨，而且我准备回家了。”她淡淡地拒绝道。

说完才意识到她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偏头看过去的那一霎，五颗头同时迅疾地扭开，看天看地看路人，就是不看她。

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转移到了对面店铺的屋檐下躲雨，收了伞，真是一个绝佳的——“观影”位置。

林影玥：“……”

“行。那你改成哪天，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告诉我。”他倒是依旧不紧不慢的。

“到时候再说吧，先走了。”林影玥的耐心已经成功被他消耗完毕，再多说一句她就可能忍不住大打出手了。

陈清溯那只手终于舍得松开，回到卫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好，那先加个微信吧，到时候你发我。”

“呵……”

气笑了。

也真的笑出了声。

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在这儿等着她呢？

林影玥眯起眼露出贝齿，小酒窝和眼尾都晃着狡黠的光，直直地盯着他，活像只叼到鱼干的猫猫。

“我改主意了，我突然也想喝了。就现在，走吧。”

说完“吧”字，林影玥却还一动不动杵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迈不了步，微低着头，因此也没发现面前的人明显在怔愣中没缓过神。

天人交战几回合后，手指无意识紧攥着，她还是问了出来。

“你……需不需要我推？”明显降低的音量，每个字音都像是努力从牙缝间推挤出来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将这把黑金色的轮椅全方位视查了个遍。

上面并没有智能遥控之类的按钮或者控制器。下雨天，一只手打伞，只用单手应该不太好推吧。

林影玥的心口倏地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闷疼得厉害，呼吸发紧。

陈清溯听完她这句很艰难才挤出来的询问，反倒低声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他那干净透亮的笑声。

他的唇角向上牵起，好久不见的梨涡像盛了蜜汁的小坑，胸腔都在随着笑声轻轻震动，隔着这不断顺着伞倾泻而下的雨帘让人望得不真切。

可林影玥偏偏看清了他脸上的每一处。

他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笑得莫名其妙。

“不错，看来你对我是越来越有礼貌了，越来越有爱心了，长大不少啊，”陈清溯喉间还是没能克制住，溢出清浅的笑意，“有劳你了。”

“呵呵，谢谢夸奖。今天是一年一度给你献爱心活动哦，就珍惜吧你。”

她说完便立马意识到不对了。

一年一度？

他们有五年没见过面了，那就是欠了五次？

林影玥跟只小兔子一样眨眼间蹦到陈清溯身后，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握住把手就往前推，生怕他下一秒语出惊人。

他肯定也意识到了“一年一度”有哪里不对。

单手推一名成年男性还是有些困难，重心不稳容易偏离路线，故而前进速度有点慢。

陈清溯似乎是看不下去了，不作声地把没打伞的那只手伸到驱动轮外侧，不太熟练地推拉起来。

林影玥默默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看来他平时出门是有人一起的。

五个人在火锅店对面看戏正入迷呢，猝不及防瞧见林影玥推着陈清溯直愣愣地朝她们“杀”过来，不自觉都后退了一小步。

“走了，我请客喝奶茶，买完就回家吧。”她的语气很正常，眼神却在威胁每一个人“不去即死”。

陈清溯看不到，她们看得一清二楚。

“哦哦，好。”

她们乖乖服从，亦步亦趋地跟在背影略显滑稽的两个人身后。

林影玥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又炸了。

她有点不自在，整个人像烧起来了一样，明明这程度出不了汗却也感觉被汗侵蚀了全身，周围店铺热闹贩卖的声音都被阻隔掉，把耳朵只放在了身后。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肯定在盯着自己看！早知道让她们走前面了！

但是比起被她们嘲笑或是连环逼问，跟陈清溯继续单独相处下去，显然后者更令她窒息。

而且，她可不会为了一个男的就抛弃自己的好朋友。

她永远不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更何况只是区区陈清溯的区区一杯奶茶。

尤衍雯：【不是？家人们，这什么情况？】

吴若然：【他俩这算重归于好？】

周思雨：【我原本只是看戏哈，但如果他们真要和好，我举双手双脚反对！！！这算什么啊？一声不响离开这么多年，说回来就回来，他谁啊他？】

谢繁含：【人家毕竟青梅竹马的友谊，应该很难完全断吧，林影玥本来就念旧而且容易心软。】

尤衍雯：【友谊？】

周思雨：【友谊？】

吴若然：【友谊？】

蔡诗伶：【友谊？】

谢繁含：【……那你们觉得是？？？】

吴若然：【很难评，我们再观察观察吧。如果，我是说如果，陈清溯对林影玥有不轨之意，我们就更不用担心了，她对恋爱对男人的态度，我们都知道吧。】

尤衍雯：【孤独终老主义者。】

吴若然：【正解！】

吴若然：【等下进去我们鉴别一下还是不是纯友谊，还是不是纯洁的青梅竹马。@所有人】

尤衍雯：【收到！】

周思雨：【收到！】

蔡诗伶：【收到！】

谢繁含：【收到！】

离火锅店不远就有一家奶茶店，但那家面积有点小队伍很长而且有台阶，林影玥扫了一眼就推着陈清溯路过，寻找下一家。

“为什么不直接去那家？”他问。

“我请客，你没资格问，谢谢。”她无情地回答道。

“……”

这条街上扎堆了不少奶茶店，最后林影玥挑选了一家人少也没有台阶的。

陈清溯被直接推到点单处。

“你要喝什么？”林影玥站在他身边认真看着饮品单，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要两杯芋泥啵啵，五分糖，一杯烧仙草，七分糖，两杯芝士奶盖四季春，五分糖，然后一杯原味奶茶珍珠换成椰果，七分糖。都要冰的，谢谢。”

“看好了吗？”她看向他。

“跟以前一样。”回答得又冷又硬，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凉意。

陈清溯根本没有看那个饮品单一眼。只听她叽里呱啦点完了所有人的单，除了他的。

林影玥觉得这个人简直是莫名其妙，问他喝什么有哪里不对吗？突然变脸是要干什么！

还什么“跟以前一样”，她真想直接回一句“忘了，不知道”，但是后面还有人排队，店员也在等着他们点完，“伟大”的高素质让她忍了下来。

呵呵，不跟小学生计较。

况且，她还真记得。

林影玥在心里暗自叹口气，憋住情绪，说：“还要一杯布蕾泡芙奶茶，五分糖，不加冰，谢谢。”

点完单拿到取餐码，林影玥不想理陈清溯，把他推到位置上就撂在一边不管了。

五个人一进店就坐这儿等着了，占据了一张长桌子，包围一圈，仅空了两个座位在对面，很适合侦察。

“小青梅”挂着一张明显得不要再明显的黑脸把“小竹马”推过来，坐下去前倒不忘把他位置上的椅子挪到一边，紧接着就扭头不看他了。

而这位“小竹马”呢，看见“小青梅”故意扭头不看他，也只是微微低下头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五个人的鹰眼都亲眼所见！

然后，“小竹马”抬头又变到一副平静舒展的脸色，眉宇间的冷冽藏匿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眸光清澈温润，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我是陈清溯。”

“是林影玥的……老同学。”

“老邻居。”

“老同桌”

“老……”

“老贱人！”

“小青梅”终究忍不住回头盯着他的眼睛怒斥回去。

“这里没有人要听你的自我介绍好吗？她们本来就认……认为你这种长得丑的男生不需要来面前自我介绍找羞辱。所以，闭嘴。等下喝完奶茶直接说再见！”

“好吧。对不起。”

“小竹马”没有任何反驳，面上也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顺着她的话道歉。

“小青梅”又将头扭了回去。

“……”

“额……你好你好，我叫尤衍雯，是林影玥的初中同学。”

尤衍雯忍受不了一点尴尬的气氛，而且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林影玥这么咄咄逼人，还是救一下“小竹马”的场吧。

“你好，我叫蔡诗伶，也是林影玥的初中同学。”

“你好，我叫谢繁含，同上哈同上。”

“我叫周思雨，同上。”

“我叫吴若然，同上补充一点，还是高中同学。”

一人起头，四人往矣。

“小竹马”依次微微颔首，嘴角始终带着温和的弧度。

礼貌有分寸，但也始终隔着一层透明无形的疏离感。

“是好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小青梅”好像不是很满意她们的自我介绍，非要扭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补充说明。

“好，知道了。”

“小竹马”跟川剧变脸似地又把那层面对她们的疏离感移开，依然顺从她道。

吴若然：【小青梅变没变味有待继续观察，But!小竹马包变味的！谁家朋友这么自我介绍啊，他是什么林影玥代言人吗要把所有title都给说一遍？@所有人】

尤衍雯：【同上。现在是纯青梅浊竹马】

周思雨：【纯青梅浊竹马。】

蔡诗伶：【纯青梅浊竹马。】

谢繁含：【纯青梅浊竹马。】

五个人心照不宣地低头闷笑，继续侦查。

异常沉默地喝奶茶，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仅对林影玥来说。

一是她不想跟陈清溯说话，而她没说话也就算了，他居然也沉默地喝奶茶，好像真的就是为了这杯奶茶跋山涉水而来；二是她想跟对面那五个说会儿话吧，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知道有什么话题是允许给陈清溯旁听一下的。

三是，刚刚陈清溯把奶茶递给她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手指。

比刚刚握住她时更冰了。

她盯着外面雨势渐小，想起看过的小说电视剧里，那些腿部有疾病的人好像一到阴雨天就会发疼，很难受。

而这是思溪六月的雨，绝对说不上寒冷，甚至还有点潮湿闷热，他的手怎么能这么凉啊。

明明以前他的手碰上去都是很暖和的。

那他的腿现在是不是很痛？

他等下怎么回去？看他那个不熟练推轮椅的样子，肯定是有人陪他出来的。

那个人呢？是他爸妈吗？

林影玥是个经常且擅长天马行空的人，脑子里仿佛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星空，只要给她点亮一颗星星，刹那间就会给你亮起无数幅不同次元空间的星星画作。

一系列让人头疼的问题像满天乱飞的碎片，撞得脑子嗡嗡响，太阳穴突突地跳，整个人被搅得烦躁不安。

她忍不住侧头打量他上下的穿着，长衣长裤，严严实实的，那应该还好。

视线一时忘了转移，还在不断反弹脑子里连续不断的“碎片”。

那只宽大的手又突然出现在视线里，这次看清楚了上面清晰的青色脉络，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拿着一件轻薄的黑色夹克外套。

林影玥脑子里的“漫天飞舞”全部炸开了，空荡荡的一片。

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硬在原地。

在火锅店里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背了个书包，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尘封的记忆忽然从遗忘的角落深处钻了出来。

那里一尘不染，清爽又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