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搬家的念头,枝如晏仔细观察起地上的男尸,尸身胸前空荡荡的一片,像是被挖走了什么东西,这位置不用想也知道被挖走的是一颗心,伤口处还残留着妖气。
枝如晏神色一凛,来到俗世这些日子他只见过一些小妖小鬼,本以为这边灵气稀薄,难以有大妖作乱,没想到竟也有化成人形的妖孽。
想来那妖物还未走远,他足尖轻点绕过遮挡视线的细碎枝叶往崖顶飞去,怎料突然看见半空中还有个女子往下直直坠落。
枝如晏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此人还有生机,忙飞身去接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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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千雪先前被尸体砸得头晕目眩,早已体力不支,坚持了好一会单手抓紧树干之后终于还是力竭了,整个人彻底往崖底坠落而去。
她双眸紧闭,心中有憋屈、不甘心、害怕,各种情绪化作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悬崖很高,她没有立即掉落在地,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怀抱,清冽的冷香入鼻,江千雪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枝如晏这才看清怀中女子的容貌,竟是本该死得透透的江千雪,一时之间他心情复杂至极。
江千雪羞辱他多日,若是换做普通凡人早被她玩死了,因此他是恨极了她的。
可近日他已断定他修为恢复与江千雪强迫他喝的那碗药有关系,虽不知她喂他喝药是想留着他的命继续玩弄还是为了别的不纯目的,不论如何总归是救了他,他到底还是对她存了感激。
可他却险些害死了她,他又产生了几分悔意。
前几天他也曾回姜水镇找过她的尸身,准备好生安葬一番,如此也算两清了,结果没有找到,现在这遍寻不得的人却恰好掉在了他家,是机缘巧合,还是蓄意为之?
很快,枝如晏便抱着江千雪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江千雪这才敢睁开双眼,怎料四周一片漆黑,连月光也看不见了,怎么回事?是因为没有灯笼的缘故吗?
江千雪慌了,使劲揉了揉眼睛,仍旧什么都看不见,又听枝如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心里着急,用耳朵辨别枝如晏的脚步声方向追了上去,奈何眼睛瞎,才走两步就被树枝绊倒摔了一跤。
枝如晏听见声响,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准备去扶她起来,可惜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些憋屈记忆就又涌上心头了。
江千雪急道:“恩人轻功如此了得,可是素尘道长?”
枝如晏却是奇怪了,她这么快就不认得他了?轻功又是什么?他何时又成了道长?
他双指微动,随意执起一片飘飞的落叶刺向江千雪的眸子,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竟没有泛起半分波澜。
枝如晏恍然,道:“我不是道长,你走吧。”
他不想跟此女有过多纠葛,她辱过他,他也差点杀了她;她救过他,今日他也救了她,她二人也算是两清了,只盼从此永远不要再相见才好。
江千雪微愣,心中腹诽这道长的声音怎么那么像她的前夫,这般说辞却不好说出来,缓过神后道:“我看不见,只怕是走不出这林子,且我今日就是为寻你而来的。”
枝如晏:“寻我?何事?”
江千雪屈膝跪下,双手托着那柄匕首恳切道:“小女钦慕道长的本事已久,想拜道长为师,这匕首颇有灵性,诚心赠与道长作为拜师礼。”
枝如晏:“……???”
他再垂眸扫一眼江千雪奉上的拜师礼,更傻眼了,那匕首素净无比,不是他的匕首又是谁的匕首?如今这是拿着他的匕首来赠他,他还要承她的情?
枝如晏嘴角微抽,嗤笑道:“是把好匕首,我该拿什么谢你?”
江千雪:“拜师礼不敢言谢,还望道长收下。”
枝如晏把匕首还给她:“你碰过的东西我不想要。”
江千雪沉默了好一会,不明白这道长怎么这么排斥她:“道长可是嫌我双眼不能视物?”
“嗯,也不止嫌你瞎,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枝如晏声音冷冷的,说的话也很不讲情面。
江千雪哽住,没想到这高人说话如此直白。
“如此,那便不搅扰道长清修了,我这便离开。”她放开脚步随意选了个方向后离开了,才走两步便故意踩中石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听见道长靠近的脚步声,低头掩住笑意,委屈道:“我看不清路,可以劳烦道长送我出谷吗?”
枝如晏皱了眉,半蹲而下,把宽大的衣袖塞了一角到她手里,道:“跟我走。”
“多谢。”江千雪攥紧他的衣袖,布料触手微凉,却莫名烙得她心口发热,连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枝如晏走得缓和,但步伐却大,江千雪紧跟其后却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许是感觉到了身后之人的急促,枝如晏脚步悄然放慢了几分。
两人再不言语,一前一后地走在安静的山谷之中,耳边是泠泠水声、幽啭鸟声。明明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却像是走了许久许久。
枝如晏并未真的把她送出谷,而是来到了山谷溪畔的一处木屋前。说是木屋,也可以说是一艘船,船身像极了一枚放大数倍的被雕刻成小舟的核仁,精巧至极。
但江千雪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却一点点窃喜了起来,能肯定他没有把她送出谷,而是来到了他的真正住所,她一步一步跟着枝如晏踏上了核舟的台阶,又走了一小会后,前面之人终于停了下来。
“把你身上的衣裳扔掉。”枝如晏道。
“啊?”江千雪懵了,立即松开了他的衣袖,这一松开,手刚好磕到了一旁的浴桶,一时间她脑中炸开千万种思绪。
枝如晏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随手施了一个春风化雨术扔进了浴桶里,原本还一滴水没有的浴桶顷刻之间装满了水。又从空间戒指中翻出一件未穿过的衣袍递给她,道:“衣服上的熏香莫要再用了,招邪,沐浴后穿这件。”
听到这句招邪二字,江千雪心中的旖旎之情顿时消散了个干净,熏香招邪?难怪引得那么多的鬼物相追,她低头仔细嗅嗅衣服上的熏香,正是外祖母屋中的熏香味,若此香招邪,那祖母的病当真是邪祟所为?说是邪祟倒不如说是人为,人为招致的邪祟。
于情来讲,她未曾承欢膝下过,对外祖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这暗处之人不仅想害外祖母,如今倒是连她一起加害上了,连她眼睛失明这件事恐怕也是那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给她下了药才导致的,这可不能忍了!
她轻轻握紧了拳头,道:“多谢道长告知。”
枝如晏:“嗯,我在屋外等你。”
江千雪点头,待确认枝如晏走远了后这才褪了身上衣裳,提脚踏入浴桶之中,刚一接触到水,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了一声。
屋外的枝如晏耳朵动了动:“何事?”
“无妨,水有些凉。”江千雪咬牙道了句。
枝如晏愣了一下,脑中忽然浮现出几月前他把江千雪抱到冰湖之上的事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到底还是存了几分歉意,站在门外施了一个火系术法。
冷水让江千雪冻得直打哆嗦,却让她的思绪更为清晰了,把这段时间的桩桩事情串起来,先从叶家陈年旧案论起,先夫人赵青釉因怀鬼胎难产而亡,死后化为厉鬼不肯离去,甚至开始加害外祖母。
赵青釉与外祖母之间难道有婆媳矛盾?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就被江千雪排除了,她虽没有很了解外祖母,却也知道外祖母喜美人,像赵青釉这样的美人她是决计不可能刁难欺辱的,婆媳问题应是没有的。
那便是后院之争了,最想让两仪观主收服赵青釉的是颜姨娘,所以颜姨娘故意害祖母重病,并以此为借口请道长除掉赵青釉,赵青釉到死都在背锅。
可她不惜赌上外祖母的性命也要除掉一个已死之人的鬼魂是为什么?
江千雪想不明白这一点,揉了揉发涨的脑子,忽觉这浴桶之水好像越洗越暖和?即算她双眼看不见也能感受到有氤氲热气从浴桶之中蒸蒸而上,先前觉得水凉是错觉吗?
“是谁要害你?”门外忽然再次响起枝如晏的声音。
江千雪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一个名字:”颜姨娘。“
“是女人?你这回强娶民女遭报复了?”枝如晏蹙眉,他倒是听说过有些人男女通吃。
江千雪瞎眼圆睁:“……???”她是瞎了不是聋了吧?这道长在胡乱揣测些什么?
她错愕道:“道长为何这样以为?”
门外没有回音,与此同时,她怎么感觉水温又有些凉了?
江千雪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番,解释道:“她是我舅舅的妾室。”
枝如晏:“舅母都不放过?”
江千雪:“……???”不是,她长得很像欺男霸女之人吗?
“道长说笑了。”她尬笑两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番。
听完了江千雪的絮絮叨叨,枝如晏也生了几分疑窦,他本是想寻寻看有无灵气充足的地段修养一番之后再回修仙界。
找来找去也只有这一处山谷灵气稍微浓一点,随手收拾了一些山间孤魂野鬼时被两仪观主瞧见了,见他除害心切,又是修行之人便随手给了他一面招魂幡,只是没想到这招魂幡最后竟然是用来招这样一只惨死的厉鬼?他决定亲自跑一趟定国公府。
听到枝如晏脚步声渐远,江千雪急了,喊道:“道长再考虑一下收我为徒?我已休夫,红尘事了,再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