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游戏 第52章 离巢

树倒了。

葱郁的树叶在碰触到地面的瞬间就化为齑粉，散逸在空中消失不见，紧接着是树干、树枝，仿佛沉入地下一般一点点消失，最终被完全吞噬进地底。以残留的木桩为中心方圆八里范围内的泥土呈旋涡状扭转，细微移动。然而那移动实在太过缓慢以至于没人注意到。

跌到树下的人一个个开始站起，却发现原本的巨树此时只余下一个桩，他们所奉为“圣女”的女孩已无生息，看到不远处的御若影一身血痕，宛如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亡灵，方才被抛弃了的恐惧此刻重新回归他们的身体。不知是谁忽的爆发出一声哀嚎，人们便乱了套，争先恐后地四散逃跑。

逃跑的过程中，有人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状——有的人能在跑过的路径上制造出风圈，也有的人发觉当自己接触草地时产生了奇怪的共鸣，还有的人甚至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恐惧的浪潮逐渐被兴奋与喜悦压了下去，人群躁动着，欢呼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向族人或亲人汇报此行的收获。八里内的人都得到了能力，而八里之外的人们仍毫不知情地继续向内挤。几乎整个皇城的青年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群结队挤进墨宫，没有获得能力的人们很快便统一了战线，互相鼓舞着朝圣树挺进。

御若影砍断树干之后，转回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被反震在地上的万灰扬。

万灰扬堪堪止住肩膀上的血，而伤口中似有无数把钢刀划动，疼痛至麻木。他眼睁睁看着树被砍断，气血上头的愤怒战胜了恐惧，他左手握紧了剑。

“任务……完成。”御若影如释重负般吐出四个字，才感受到伤痛般踉跄了起来，眼见着他也要倒在地上，却又一直腿站了起来。

“我还得回去。”御若影说。万灰扬听到了，不认为御若影是在对他说话。

御若影环视四周，都是向外逃跑的人。他把刀收回鞘中，顺着那些人的脚步，往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就被一柄剑拦住了。御若影低头，看见万灰扬在自己侧面艰难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举起剑来。

“你要拦我？”御若影道。

万灰扬不说话，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挺剑向御若影攻去。

树倒了。所有罗兰信子都感应到了这一情况。

始料未及的情况使得所有在场的罗兰信子乱了阵脚，八里外的民众疯狂地往里挤，八里内获得能力的民众又努力往外冲，来来往往混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直不见踪影的城主终于出现了。

没人说得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就是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城主站在人流中间，屹然不动，跑过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比他矮上那么一点。他就在那里站着，周身散发出灾厄的气息。他的脸上没有一贯的温柔，也没有愤怒与不快，只是冷眼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以及倒下的树。

如果有人注意到城主，就会发现他与平日的“城主”天差地别——无论如何认真的盯着他的脸看，都只能记住他左半边脸的面容，而那左半边脸的面容，在不同人的眼中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有人看到了死去的祖宗，有人看到了金身的罗汉，还有人——什么也看不到。

城主发话了。他并没有张开嘴，但他的声音顺着空气钻进了每一个罗兰信子的耳朵里。

“处理掉窃取能力的愚民。”

得到了命令般，所有在场的罗兰信子齐刷刷拔出武器，与跑出来的每一个人交手，逼出对方的能力后便毫不留情一剑斩下。

城主动了。他闲庭信步般缓缓向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他面无表情，将手轻飘飘地搭在一个或两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身上，发出轻柔的、哀叹般的吐息。于是被他触碰的人便瞬间化为飞扬的血红的齑粉。

城主目不斜视，向倒下的树方向走去。

树旁，万灰扬与御若影拔刀相向。万灰扬的右肩疼痛已经麻木，仍然找不回右手的知觉，只得左手持剑与御若影对峙。

御若影虽然浑身是伤口，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握紧了刀，虽然比万灰扬矮上不少，眼神中却流露出睥睨。他歪了歪头，不解道：

“树已经倒了。你在这里拦着，有什么意义？”

“你毁了我们珍视的东西。”万灰扬道，“你应当受到惩罚！”

御若影转了转眼珠，再度开口：“有意义吗？反正‘树’也不能恢复。”

万灰扬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狠狠对上对方目光，发动能力，便冲了上去。御若影把头一转别开目光，然而能力却依然作用在了他的身上，他有些措手不及，动作迟滞了几分。而长年累月积攒的战斗本能又让他及时抬起左手，依靠上面的圆环挡下了万灰扬的攻击。万灰扬心跳加速，瞬间进入状态，维持着能力的发动，调转剑刃又向御若影脖颈砍去。御若影已从短暂的不适中调整回来，抬起右手一刀顶上，借力跃到空中，再次俯冲，将整个身体的力量凝聚在刀尖，戳刺下来。万灰扬抬剑抵挡，一下便被震得手腕发麻，后退几步才卸掉力。御若影借着万灰扬抵挡的一下再次弹到空中，开始进行第二次俯冲攻击。

“别紧张。”万灰扬对自己说，“观察他用刀的流派……”

万灰扬一个翻滚，避免硬碰硬，闪开了御若影的落点。

御若影落下来，刀插入地底几寸，他握住刀柄身形一旋一脚踢来。

万灰扬举剑要挡，刚刚被震麻的左手还没有恢复，哪里抵挡得住这一脚的力道。当的一声剑刃脱手飞出老远。

御若影这边平稳落地，拔出刀来，毫不犹豫一刀向万灰扬后颈削去。

将将触到万灰扬的皮肉时，却又卸了力，转而抵住万灰扬的后颈。

“你就是城主？”万灰扬听到御若影道。

万灰扬挣扎着想抬头确认来者，后颈的刀却示威性地把他的脊椎向下压了压，不允许他抬头。

丢死人了。万灰扬想。

“你杀了他吧。我不管。”城主有些空灵的声音传到万灰扬耳朵里。

万灰扬自嘲地笑了笑。

“他是人质。我不杀他。我要带走他。”御若影道。

“那可不行。”城主的声音瞬间贴近，万灰扬感受到他们周围出现了第三个人。

万灰扬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万灰扬很确信是御若影把他拎起来的，因为他双脚还拖在地上。后颈上的冰凉被移开，然后他就被那么拖着走了几步。

城主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他们身边，将手附上御若影的胸口。

万灰扬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就像弓爵死前那样，丝丝缕缕，黏黏稠稠，逐渐覆盖上来。他下意识想推开御若影，但御若影仍然拎着他的后领，无机质的瞳孔冷冷地看着城主。

那一声叹息始终没有到来。

反倒是城主主动放下了手，一脸不可置信。

“你，怎么会……”

城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身体一颤，再睁眼时已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张似真似幻的脸重新变得具体，温柔的轮廓让万灰扬确定那个人的身体里现在是作为“白霞夜”的灵魂。

白霞夜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又将目光移向倒下的树，眼中透露出无限的悲戚。他没有再动作，只是愣愣的失了魂般站在那里。御若影拎着万灰扬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万灰扬实在没有把握能跑掉，只好摆出消极配合的态度，自己跟着走，但挪得很慢。御若影情况也不容乐观，全凭一口气撑着，拖着布满伤口的身体，缓缓移动。

八里内横七竖八躺了好些没跑出去的人，还有地上炸开的一片片血迹。八里外还没获得能力的人面对突然发作的罗兰信子也失去了再向内冲锋的勇气，纷纷逃离这个人间地狱。罗兰信子们还在尽职尽责地清理着残党，尖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万灰扬不敢再看，垂下头去，心甘情愿地跟着御若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踏到八里外，就隐约能看到持剑舞血的罗兰信子们。御若影拔出刀来贴上万灰扬的喉咙，便开了一路绿灯。刘十君看到被劫持的万灰扬，上前两步，御若影手上便施了力，低声威胁道：“让我回去，他会安全。”

刘十君便悻悻退下。

其他人亦是如此。城主没有给他们下达“捉拿/杀掉砍树的人”的指令，他们便不过多理睬。

直到走到了墨宫大门口，才遇上一个不一样的。

镜焱之高举着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来到了两人面前。

“我就和他说句话。”镜焱之眨巴着眼睛，“你看，我连剑都没了，还能有什么威胁？”

御若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默许了。手还抓着万灰扬的领子。

镜焱之鬼鬼祟祟凑上来，又四处张望一番确认周围除了他们三个确实没有别人，才偷偷附到万灰扬耳边道：

“城主很快就会就此次事件对双血营宣战，到时候自然使也会出现。我了解到一些能够’杀掉‘自然使的方法，你一定要想办法回来。到时候，我会将一切如实相告。”

万灰扬点了点头。

镜焱之夸张地向御若影鞠了一躬，老老实实离开了。

“他为什么不救你？”御若影问。

万灰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应答。御若影也不再追问，拖拽着他，朝山中的路去了。

万灰扬怎么也没想到，御若影一直把他带回了老巢。

·城主：我不装了

·城主杀不了御若影，但白霞夜是靠自己夺回的身体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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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离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