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游戏 第18章 游戏

“我们今天先到这里。”万灰扬闭上眼睛等待制裁的时候，突然听到城主的声音。他试探着向城主那边望去，确认自己没有听岔——刚才城主的神情分明是认出了自己，他不可能感受错。

“各位若是疲乏，就先请回吧。”城主接着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万灰扬感觉他的声音比刚才沉重，虽然腔调大抵一致，但没有那么温和。“接下来就是附加环节。”

附加环节？自己可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不过万灰扬本来就对这些庆典知之甚少——他以前的大哥告诉他，流浪者是没有资格和那些人站在一起的，以至于万灰扬每逢庆典就乖乖躲起来。看着周围没有人走，万灰扬也不好意思突然拔腿就逃，那样更引人怀疑。他正想着，听到头顶传来闷闷一声：

“呃……”

万灰扬还趴在尹尘尽肩上，听到对方不明不白的提示才意识到自己又过分了。尹尘尽一向不喜欢万灰扬接近自己的。这次竟然没有立刻推开，看来是真的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毒。

“……那么，莫氏的小才子，请上来吧。”万灰扬听到一阵欢呼声。城主之前说了什么他没有注意听，光顾着向尹尘尽道歉了。好在尹尘尽没有计较什么，随着其他人将目光转向台上。

一个身穿墨蓝色校服，背后印着“8”形三道金纹的人一跃跳到台上，城主侧身引他来到中央。 那人转过来，俊朗的脸上带出些许紧张。大概是精心打理过，他的刘海与背后的长马尾一并翘起几缕，添了几分年少气盛。华丽而不庸俗，高贵又淳朴。万灰扬脑中不自觉地冒出来几个曾经在书上见过的词句。

“晡时！”台下几个少女尖声叫着。

是莫家的少爷，莫晡时，将来要做副家主的。万灰扬想着，自己在他们家干过活。他的确是个好人，那天自己扫地，看见他和临时雇来的家仆探讨要给生辰将至的太母买件什么礼物来着——最后是他自己去刘家学了编织，用彩线编了个什么东西来着。编好后就给仆人们分发，万灰扬也曾得到过一个，不过他出了莫家转手就卖掉了。结果，那太母反而是最后一个得到那礼物的人 ——也多亏仆人们的嘴严。

台上的莫晡时，看上去仍然是那么闪亮。万灰扬暗暗羡慕着。对方深吸一口气，

“夏歧！”莫晡时闭了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道：“我……我爱你！和我成亲吧！我会对你负责！”

话音未落，他就被城主拎下了台。然而他刚才的那番话已经在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脸红的有，惊声尖叫的有，窃笑的有，失望大叫的有。罗兰信子那边的队伍也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从万灰扬的方位看过去，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披风的“罗兰信子”挤到了一起。

莫非那夏歧……是罗兰信子中人？

“夏阁主。”城主平静又带着挪揄的声音盖过了全场，台下渐渐从骚乱中回过神来，都仰起头看向台上，“来说两句？”

一个人从那一圈罗兰信子里被推了出来，一跃而到台上。城主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人群再次沸腾，男人女人的叫喊不绝于耳。

“答应他！”不知是莫家的哪个人起头，莫家位置的队列突然开始齐声呼喊，连带着一群闲杂人等，倒像是怂恿。

“答应他！答应他！”

“看到了吧，她真的好有魅力。”万灰扬凑近尹尘尽道。尹尘尽发出一声无甚意义的鼻息。

万灰扬踮起脚使自己的视线能够越过人群直向台上，心开始怦怦跳动，他一面控制着自己的能力，暗念着不要突然失控，一面试图去碰上台上美人在台下游移的视线——这可是皇城少有的留着披散的及腰长发的人！又恰逢庆典，对方的头发精心编出几股盘在头上，宛若仙姝下凡。

尹尘尽突然戳了戳万灰扬：“罗兰信子的校服设计是中性化的吗？显得她胸好小。”

下流。万灰扬在心里回骂着，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他现在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眼睛上，巴不得将台上的夏歧当作什么珍馐美味，一品品个够。

台下骚动渐渐平静下来，夏歧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非常感谢……今晚可以来长月阁找我，我会认真考虑。”

他说了什么已经无关紧要，台下什么氛围也已经无所谓了。万灰扬身体一僵，转头就想走。

偏偏尹尘尽拽了他一把，又给他心口添上一刀：“哎，听那声音是个男的吧？灰扬你怎么了？”

万灰扬心中的最后一点残念也崩塌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是个，成年，男性。”万灰扬咬着牙道，“走吧。”

尹尘尽被他拽着离开人群，城主还在讲着什么，不过离他们很远，他们已经听不到了。

尹尘尽看不过万灰扬一阵瞎走像只无头苍蝇，反过来拉住他的手引着着他往集市方向走去。万灰扬脑内翻江倒海，根本不在意尹尘尽领着自己往哪里去。

如果这时候我把他丢进长月阁让他去做招待，估计他也会乖乖的去吧。尹尘尽想着。

被灌下一杯微苦的液体后，万灰扬才微微缓过来点神。此时，他正身处集市。

每逢庆典，城主便会下令开放通道，让这四面环山的小地方之外的人类进来，在这被划为“集市”的区域进行“交换”。万灰扬听不懂那些同类们在说什么，每每有了这类活动，他一般只是凑个热闹，饱饱眼福罢了。倒是他们的穆稷大哥对此颇有些门道，总能弄来一些奇珍异宝，挂在耳朵上的，挂在脖子上的，金属制的，皮质的一些他见都没见过，想都没想过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又有点想念曾经和流浪者小团体们一起捣乱的日子了。穆稷哥曾让他们来这集市偷拿一些黑的白的块状的粉末状的东西，并告诉他们：这是邪恶的城主的计划，我们是在为民造福。抱着那一点点的“伟大”的念头，他和几个玩的不错的同伴冒着危险完成一次次的“任务”……集市一般都会有罗兰信子监管，出了事一般几分钟就能摆平——不过这只是听说，因为他们偷东西的时候，从来没见过所谓“罗兰信子”的影子。

时隔一年，又看到那些奇装异服的人们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等待客人，还真有点怀念。不过当年他们的“目标”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

“灰扬？”万灰扬猛地抬起头，看到尹尘尽坐在自己对面，关心之情透过目光直直进到他心里，“你还好吗？”

“是他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万灰扬嘟囔着。

有的人人一旦被伤到了心，就要和自己的心开始较劲，狠命的拨动插进心窝里的那柄刀，非要叫别人看见它飞散出来的血，前来修补它才好。万灰扬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我的问题。”尹尘尽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看看天空：日头偏西，距黑夜还有一会儿。他又招了招手，呼来一个端着长嘴壶的小厮，用一种极其夸张的方式给两人面前的杯子里又 添了一满杯透明淡绿的液体。

“这是什么？”万灰扬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入口苦涩，咽下去后舌底倒有一丝回甘，“不是酒吧，我还不至于喝酒。”

“应该不是。”尹尘尽也跟着抿了几口道，“没酒那股辛味，而且挺提神。有点像什么叶汁。”

这集市上已经稀稀散散的聚集来了人，各自在自己看好的货摊上以物易物的比着手势交换。万 灰扬环顾四周，试图找些什么乐子来填补自己胸中的空缺。

那边有两个外界人吵起来了好像，万灰扬迅速盯上了东边的一家铺子，看起来是卖草药的。他跟尹尘尽打了声招呼，跑过去假装路过的一般人，走来走去想要探听一些有意思的内容。

那两人，一个穿着白色里衣黑色外衣外裤，胸口还系着一条红色的长条，头发油亮整齐，连穿的鞋都反着光。万灰扬乍一看那脸，竟觉得有几分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而另一个则是长衫长袍，结着长发，平平无奇但那长相肯定不是本地人。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万灰扬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单看两人的表情，万灰扬就已经能得到足够的乐子。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儿子得了未知之病现在生命垂危。请你跟我走一趟。”

欸？刚才那个头发油亮的人是不是讲了一句自己听得懂的话？万灰扬大喜，连眼神往那边瞟的次数都增多了。所幸目前集市人多了起来，他的身高又不出众，来来往往间也无人注意到他。

另一人听他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只疑惑地摇摇头。那黑衣先生的表情又是十分精彩。万灰扬挤在人流中窃笑。

那两人对峙不久，又有一人来到，黑色的斗篷遮住他的全身，巨大的兜帽翻上来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胸口隐隐约约露出的三角形徽纹彰显着他的身份——“罗兰信子”。好耶，万灰扬在内心欢呼着，终于可以看到罗兰信子大显神通了。他从人流中挤出，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藏起来，偷偷观望他们。

黑衣先生向着黑斗篷行了个礼。

“犬子不幸……或染风寒……一日未起……唤而无应。”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镜家缺席数人。”

这黑斗篷，看上去可怕，说出来的话倒是有些人情味。万灰扬托着下巴，思考着自己在哪里 见过那个黑衣先生。那药店老板见自己也插不上什么话，便转身回去，那两人紧随其后。

万灰扬正待跟上，背后却被大力一拍。他猛地回头，尹尘尽正眯着眼打量着他，仿佛在疑惑他的行为。

万灰扬张了张嘴，却觉得解释反而会让他更加值得怀疑。他心虚地转了转眼，将话题扯到刚刚喝的“叶汁”上。

“怎么样？”尹尘尽突然冒出一句来。

“啊？”万灰扬自然而然地认为他说的是叶汁，“挺好，挺提神的……”

尹尘尽又看了他一眼，“再来一杯？”

催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万灰扬看着尹尘尽的脸色，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眼底隐藏的一丝焦虑。他没有挑明，只是点了点头，跟着尹尘尽重新回到了摊位。看着淡红接近透明的液体注满杯子，万灰扬明显感觉到天光又暗淡了一些。

“你平时都怎么打发时间的？”尹尘尽摇晃着杯子，啜饮余液，意味不明的看着万灰扬。

“练剑。”万灰扬老实答道。他在骛殿除了读书就是练剑，偶尔欣赏一下月亮。

“练脑子吗？”尹尘尽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双手交叉，眼中闪出兴奋的光，“天色还早，来打发打发时间？”

万灰扬感觉这气氛不太对，手指不自觉地在杯壁上搓了搓。至少对方身上没有杀气，他想着，点了点头。

尹尘尽便开始给他讲述所谓的“打发时间的游戏”规则。他的语速极快，万灰扬听的不甚明白，但好歹也懂了个大概：两个人看似无意的聊天，传达不同于表面语句的信息，当一方认为对方的话语不符合自己提供的信息时，提出“质疑”。质疑一旦提出便开始复盘，若复盘结果为直到最后一句话前都符合信息，则提出质疑方输。但是，如果对话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词不达意”，则视为平局。

“游戏名为‘从容言’，最近很流行，懂了没？”尹尘尽搓了搓手，“一会儿败者要满足胜者一个要求哦。”

“没有。”万灰扬答道，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了面前的桌上。

“没事，玩玩就懂了。”尹尘尽全然没有再讲一遍规则的意思，正襟危坐道，“那么就开始吧。”

“你先。”万灰扬道。

尹尘尽看了他一眼，将杯子拿起，缓缓转动道：“流水一滴，可容方圆之影。此水如何？”

万灰扬的目光追随着一滴液体顺着杯壁滴落在地上。他没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斟酌着说出一句中肯的话：“……很好。”

尹尘尽嗤笑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你看天边之月已摇摇欲落。”

月亮还没升起来，万灰扬想着，低头去看自己杯中的余液，微红的液体映得他的倒影也有些绯色。他闭上眼睛，迟疑地吐出三个字：“日未落……”

“嗯？”尹尘尽喉结滚动，很快接上：“不若将天移向影。”

“影由日出。”万灰扬隐约感觉自己摸到了游戏的窍门，思考时间短了许多。他还没来得及得意，对面尹尘尽“当”的把杯子杵在桌上。吓得万灰扬一激灵抬起头来不安的看着尹尘尽。然而尹尘尽在笑，是那种勾起嘴角挑起眉毛不怀好意的笑。万灰扬心脏狂跳，连忙把目光从尹尘尽身上转向别处，反思着自己刚才那句不明不白的话里能被解读出什么使对方误解的信息。

尹尘尽不慌不忙甚至带着点俏皮道：“质疑，这局平了，算练习。”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听懂，只是在顺着话瞎混了啊。万灰扬想着，跟着点点头，重新看向尹尘尽，确认对方脸上确实没有一丝愠色后松下心来，问道：“再来？”

尹尘尽点点头：“你开。”

叶汁：在我们这里叫茶

万灰扬在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失恋的感觉：梦中情人原来是男的怎么办？

从容言，又名两个谜语人疯狂走位直到一方意识到不对劲

第一局的真正对话是这样的

尹：这地方怎样？

万：很好（其实没解读出来）

尹：你要输了

万（依然没听懂所以胡言乱语）

尹（以为万灰扬听懂了）：可以啊你小子

万（还是没听懂继续胡言乱语）

尹：换个话题吧

万（胡言乱语）

尹（发现异常）：质疑！

就是这样，万灰扬被强拉着玩自己不擅长的游戏真是辛苦他了。

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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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