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所有同事都以为,李灿年要收拾东西滚蛋了。
“李老师,您说要叫我的家长?”祁连佑不可置信,还确认了一遍,“您确定,要叫,我的,家长?”
李灿年扶了扶眼镜,一板一眼道:“无故旷课,屡教不改,我只能选择和你的家长沟通。”
“哎呦,没见过您怎么么较真的,我服。”祁连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您叫吧,叫了您就明白了,能叫来我算您厉害。”
事实上,在李灿年拨通了联系簿上的那一串含八量极高的号码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因为拿这点事去得罪大佬会被辞退,当然,也有人认为,李灿年这次呼叫压根打不通。
“嘟——嘟——嘟——”
意外地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很公事公办的声音:“喂,这里是秘书小何,有事请讲。”
听见这样公事公办的声音,李灿年有片刻犹豫,但还是单刀直入地开口:“您好,请问是祁连佑同学的家长吗?我是他的新班主任李灿年。”
“不是,您误会了,我只是一个处理消息的秘书而已。”小何似乎跟那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回应,“您是总裁弟弟的老师?稍等,我帮您接总裁。”
转接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李老师是吧,我记住了。”男人声音冷肃,说话很有逻辑,“打这通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是的。”毕竟是刚刚毕业的小年轻,李灿年气势上就落了下风,“祁连佑同学这几天经常缺课呢,我和他也有谈过几次,但是作用不大,所以希望您作为学生家长,可以来学校一趟。”
男人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李老师觉得,我来学校一趟对这个问题的解决会有什么样的帮助?明明我在家里就可以完成对他的管教。”
锋利,精明,一针见血。
一个很果决冷酷的商人形象浮现在李灿年的脑海中。
“……我不知道。”沉吟片刻后,李灿年实话实说,“但是如果您在家中的管教有用的话,他就不至于会出现这样逃课的现象。您来了会有什么帮助,我不知道;不过,您要是不来,肯定没有什么改变。”
“您是第一个对我说我的管教无用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男人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给我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会到场。”
“好的,谢谢您愿意配合,祁连佑同学的家长。”李灿年认真地道别,“再见。”
青年的声音坦率又陈恳,祁连曜身居高位多年,许久没有听见过这么真诚的声音。
也是难得,他想,看来弟弟确实遇到了一位好老师。
“我叫祁连曜,祁连佑的哥哥。”男人这才进行了自我介绍,“李老师,辛苦了,稍后见。”
放下堆积如山的工作,祁连曜站起身,吩咐坐在外面的秘书:“小李,备车,我要去一趟祁连佑的学校。”
“总裁,今天的药还没送来……”李秘书有点犹豫,“要不等吃了再出发?”
“来不及了。”祁连曜当机立断,拿起放在办公椅上的西装外套,“先出发吧,不用担心,我可以控制的了。”
“切,还‘我可以控制的了’!”脑海中,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要不是我愿意配合你,你才控制不了局面。”
祁连曜有些头疼:“祁连晓,别在这时候开玩笑,我们现在得去见小佑的老师,千万不能给老师留下坏印象。”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名为祁连晓的第二人格兴奋道,“终于能去公司之外的地方玩了,你这个工作狂,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们不是去‘玩’的,是去办正事。”祁连曜和他商量,“今天没有吃药,我控制不住你,你自己收着点,不要瞎胡闹。”
另一边,等到再三确认了李灿年已经挂了电话,负责带他的王老师才敢开口:“学生家长真说要来呀?”
“当然。”李灿年回答,还有点疑惑,“老师叫了,家长为什么不来?”
王老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一个月前,李灿年应聘上了这所私立学校,校长又是画大饼又是拍肩膀,连哄带骗让他当了高二一班的班主任。
这所学校的班级是按学费排的,一班就是一年交了一百万,学生的家庭情况和难管程度成正比,多少老师都不愿意接手这一群刺头。
也就李灿年年纪轻好骗,甚至还全盘听信了入职培训时说的场面话,要给这群不服管教的学生一个灿烂的明天——事实上,这群学生人均资产也有几亿,实在不需要他一个月薪一千八的实习老师给明天。
这不,擒贼先擒王,开学不到一个月,他就叫了这群刺头里最难搞的祁连佑的家长。
—
祁连曜来得不算迟,但是足够让人意外。
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走进办公室,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气势逼人,长了一张各大金融杂志版首的常客脸,俨然一尊金镶玉的大佛。
“想必这位就是李老师了吧。”办公室里全是呆若木鸡的人,祁连曜环顾一圈,目光锁在了一看上去就很年轻的李灿年身上。
接触到对方呆愣的目光,祁连曜下意识放缓了语气:“李老师不用紧张,我弟弟经常和我提起您。”
一旁面露震惊的祁连佑张了张嘴,刚想说“哥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学校的事”,想到对方听见这话时可能会有的反应,又乖觉地闭了嘴,没吭声。
这时候,脑袋里的祁连晓突然开口了:“天哪!祁连曜!你走近点!我好好看一看这位李老师!嘶,他真的好漂亮啊……”
“祁连晓,你给我闭嘴。”脑内更加低沉的声音就是祁连曜,“还有,形容男人,不能用漂亮。”
“可是他就是好漂亮!”祁连晓坚持道,“我们用的可是同一双眼睛,你难道不觉得他漂亮吗?”
祁连曜沉默了,他觉得自己没回答的原因肯定不是默认,而是因为不想和祁连晓争执。
眼神却下意识又看过去,青年穿着一件有点傻乎乎的高领毛衣,脸很白净,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透着涉世未深的单纯和耿直。
“对,是我,李灿年,孩子的新班主任。”李灿年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只能在金融杂志上看到的大人物,“突然叫您来很冒昧——”
“不冒昧。”“祁连曜”突然打断他手足无措的自罪,“小李老师是今年才开始当老师的吗?”
李灿年愣了愣,但还是回答了:“对。”
“祁连曜”又问:“小李老师今年几岁呢?”
“二十三岁。”李灿年乖乖回答。
“祁连曜”无脑夸赞:“那很好啊,二十三岁就当上班主任了,年少有为。”
这句夸奖实在来得太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祁连曜本人都有点忍不住。
祁连曜忍无可忍在脑内沟通:“祁连晓,你别再趁机问这种奇怪的问题,更不要在‘李老师’前面加个奇怪的‘小’字。”
祁连晓也不肯相让:“怎么奇怪啦?祁连曜,你自己没有情调不会聊天,还不让我交朋友了。”
祁连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在脑子里又劝阻:“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小佑的老师。”
“哈哈,你在开玩笑吗?少装了。”祁连晓直接指出,“你那么傲慢,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你心中,有谁不是一般人?你只是对他不感兴趣,觉得他没有价值,所以才不想让我感兴趣。”
李灿年听了夸奖,却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也没有很厉害,您这个年纪的时候,肯定已经有自己的事业了。”
祁连曜和祁连晓在吵架,祁连晓赌气就不说话了。
“既然你不认可我的聊天方式,那你自己和人家聊吧。”祁连晓破罐子破摔,“记得维持住我刚刚的语气,不要让人家觉得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噢。”
祁连曜没等到祁连晓开口,只能自己学习着刚刚祁连晓的感觉往下说,但是说得特别一板一眼:“我十九岁留学归国创办公司,二十三岁那年通过了董事会的投票,正式接管整个集团的生意。”
他的话很少,分量却很重,这样大的人物,愿意对李灿年近乎白痴的聊天内容,说上这么几句话作为解释,已经让其他的围观群众很惊讶了。
“您果然很厉害。”李灿年一脸单纯的钦慕。
这时候,祁连曜突然呼叫祁连晓;“……祁连晓,我不跟你吵了,你出来。”
祁连晓任性:“不要。”
“算我求你,你出来,你和他聊。”祁连曜只得放缓了语气,“……他正在看着我,可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祁连晓笑嘻嘻道:“随便说,实在不行,你就用对待工作的态度对待他就好啦。”
“不行。”祁连曜想也不想就否了,然后沉默了片刻,“我不能这么做,他会被吓到。”
“哎呀,我来也行。”作为祁连曜的副人格,祁连晓绝对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家伙,“不过,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由我全方位接管身体的使用权,而你自动关机,刚好也趁机去好好休息一下——自从我们从悉尼回来,你已经连轴转三天了。”
“我答应你,谢了。”
祁连曜和祁连晓更多是合作的关系,前者也明白祁连晓并非表面那么不靠谱,所以选择了接受这个建议。
所以祁连晓如愿获得了和小李老师直接对话的机会。
—
想到什么,李灿年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噢,对了,今天叫您来,是为了聊祁连佑旷课的事情。”
“嗯,小李老师,您说,我听着呢。”“祁连曜”微微点头,专注地看着李灿年,眼底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祁连佑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可是学习成绩一直很不理想,我认为旷课这件事占了主要原因。上周三十节课,他缺课了十六节,这样很不好。”说到专业领域,李灿年变得专注而认真,“情况呢您也知道了,我想说能不能拿出一个方案,我们老师家长共同努力,让祁连佑改掉这个坏习惯。”
“这样是不好。”“祁连曜”突然开口叫人全名,“祁连佑。”
祁连佑一激灵,立马立正站好:“欸!哥!”
“李老师说的情况,都是客观存在的吧?”“祁连曜”先是确认。
祁连佑不敢撒谎:“的确是这样……”
“好。”“祁连曜”抬眼,“这些年我忙于工作,没有太多过问你的生活和学习,给了你很大的自由度。我很信任你,但信任不是放纵,我们祁连家的孩子,没有不品学兼优的。”
“对不起,我确实没做好。”祁连佑只能承认。
“所以,不要再逃课,提高你的成绩,尊重你的老师。”男人说得很慢,每一句话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这是我第一次被叫家长,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哥,我保证我以后肯定不逃课,好好学!”祁连佑明白自己亲哥的性子,那是绝对的说一不二,不允许有一点的误差。
“祁连曜”没有松口:“不要向我保证,向小李老师保证。”
祁连佑是无条件复制他哥的命令:“好好好,小李老师,以前对不住了,以后我会加油的,我要是还逃课,您直接抽我都成。”
“体罚学生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抽你。”李灿年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有些无措,“谢谢你们的理解和配合。”
“应该的。”“祁连曜”突然补充,“我会给小李老师留一个私人号码,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二十四小时找我沟通。小佑,以后见到小李老师,和见到我是一样的。”
这句话的意义可不一般,身价百亿的总裁的私人号码,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祁连曜”的态度,摆明了是在给这个新人老师撑腰。
如果这么看还不明显的话,他的下一句邀约就让这种撑腰昭然若揭:“小李老师,快到六点了,是不是你下班的时间?”
李灿年认同:“对的,我们六点下班。”
“那我能请您吃个饭吗?”“祁连曜”开口,理由找得很恰当,“关于小佑的教育,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跟您聊。”
“是不是不太好?”李灿年有点犹豫,“作为老师,应该尽量避免和学生家长一起吃饭吧?”
王老师眼见着这傻小子要把泼天的富贵丢了,咳嗽了几声,也顾不上其他了,猛拽李灿年袖口:“我们私立学校可没有这种规定,祁连总叫你去,你去就是了,也是为了我们祁连佑同学的成绩着想,为了他更好的明天嘛!”
一触发关键词“更好的明天”,李灿年就坚定了,志气满满地点点头:“好,我去。”
等“祁连曜”和李灿年一起离开后,祁连佑走出办公室,才忍不住小声吐槽:“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明明是我哥自己想约人吃饭,为什么是为了我‘更好的明天’。不是,这饭我也没吃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