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60章 第 60 章

月华被浓云遮盖，石桌中央的烛火被风扯得细瘦，晃得两人有些看不清物。光线昏暗而暧昧，方钰挡着风口，燃起另一支烛。

烛光恰恰漫上对方眉目，方钰隐隐约约感到细风如水流淌在指尖，他按照固定流程一步步炮制草药时，不禁想道，或许他可以不必暴露缺陷，不必慌张不安。稳定、稳妥、步步皆按计划地离心上人再近一些。

沈汀则没注意到方钰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感觉今夜的风实在温柔和缓。

手边的清醒散已制了一拳，屋内忽然传来重物砸地的声响。两人手一顿，萧颂安这小子睡眠质量虽不高，但也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沈汀有些担心，伸长脖子稍稍提高了声量：“萧颂安？”

夜风徐徐，无人应答，沈汀和方钰对视一眼，觉得是萧颂安睡觉不老实，这才碰倒了东西。

沈汀将有些散乱的鬓发拢进耳后，刚放下心准备在一堆草药里挑些出来递给方钰，萧颂安屋内忽然又传来极重的“哐当”声，零零碎碎的声音落了满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

方钰撑着膝头回身喊：“萧颂安？”

话音空落落地散在风里，无人应答，这下两人都立刻站了起来，沈汀随手捞了根木棍，把气势做了个十成十。方钰没拿什么物件，抓了石桌上的一支烛，先沈汀半步往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内，方钰叩了叩门：“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应和的却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响。

霎时间一点寒光破开门户，木屑牵扯窗纸伤筋动骨乱飞一片。凌冽剑锋带出颀长人影，萧颂安半垂着眼，眼前尽是月下隆印废墟，风渐渐狂乱，他脑海的景象声色仿若与狂风牵连，一帧帧在脑海中放大、扭曲。

耳边铃声阵阵，恶铃一响便毫不留情扯出一丝血淋淋的回忆，脑内之人影影绰绰分辨不清，唯有记忆中的一句“吾儿”仿若鸿音声声切切地尽灌入耳。

萧颂安武力全开，丝毫不留情面，沈汀和方钰只能狼狈闪躲，这边刚躲开一道剑锋，转瞬又是另一道寒光劈来，沈汀没见过萧颂安这般模样一时也吓得不轻，后背哐当砸在木门上时，偏头看见院外石桌上被暖光照射的清醒散。

方钰估量着力道正要趁着萧颂安的下一道攻势前揽过沈汀，一眨眼却扑了个空。沈汀咬着牙往院外跑，忽然长而凌冽的剑身带着气息横亘眼前，一道冷光之上骤然带出萧颂安桃花般的眼。

沈汀被异常扩大的黑瞳炸出一身鸡皮疙瘩，脚步匆匆往旁一迈想要躲开。萧颂安却经此一眼径直让左手握住了长剑，鲜血顷刻淋漓而下，让两人都愣了一瞬。沈汀不敢停，绕过颓然的萧颂安，三两步跑到石桌上抓了一把清醒散。

萧颂安心里事也藏得多，原先是不熟，沈汀也不便多打听，可是当初漆树林和此时中毒的境况，都让萧颂安对人的攻击力上涨了十倍有余，他如此痛苦，偏偏又不肯言说，他到底在怕什么？

沈汀想着，攥着清醒散一脚迈入内院门，抬头却见乱象已停。

方钰护着怀中的一捧微弱烛光不声不响地面对着萧颂安，而萧颂安左手鲜血蜿蜒而下，血珠顺着指节滴落染红尘土，右手死死攥着的长剑不轻不重地抵在方钰左肩。

方钰看着他没说话，沈汀试探着往前，手上沾了一点清醒散，想让他嗅闻恢复理智，没成想萧颂安只是垂下眼，片刻后便两眼一翻倒了下去。沈汀眼疾手快，堪堪护住了他的脑袋。

沈汀痛得龇牙咧嘴：“这是清醒散的效果？！”

方钰：“不是。”

沈汀：“？”

“此毒用药粉效果微乎其微，这只是未制成的迷药而已，以防万一。”方钰蹲下来，让沈汀将萧颂安放平，“拖延时间而已。”

银针被他抽出，方钰捻着针身，迟迟下不去手，沈汀看出他心神不定，只好稍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腕。

第一针总算是下了进去，方钰有条不紊地落针，轻声道：“抱歉，但邪神在暗，我们在明。我想要你……”他抿了抿唇，换了个听起来更正常一点的说法，“我们尽量不要离开彼此身边。”

“好。”沈汀答应得很快。

一炷香过去，萧颂安的面才慢慢舒展，沈汀原本撕了干净的碎布想为对方包扎左手，却又被方钰拦下了：“血脏。我来。”

沈汀只好蹲在一旁递药，她沉默了一会儿，偏头看见被萧颂安剑尖斜着削了一半儿的烛，烛火幽微，三人进了屋，方钰和沈汀挪至萧颂安房内制药。

这一次方钰的速度快了许多，身上携带的瓶瓶罐罐堆了半个桌，迷药毒药解药各式各类应有尽有。他同沈汀一一介绍用法，随后还是没忍住抬头：“容县吏人就在宝青山一里外。”

“嗯。我知道。”沈汀右手撑着下巴，明白对方是怕邪神一党再次对他们出手。她把这一堆药罐收好，补充道：“先前我说‘我们三人聚在一处，便没想过全身而退’这句话，我也没有作假。”

方钰太紧张太惶恐，命运交织至此处分离不开又让他有了行走在悬丝上的不安。沈汀抬眼看他，只收下了功效类似现代的速效救心丸的药瓶和一些迷药，此外通通退回：“我和萧颂安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万孚村深入幻觉林的那一遭，你还想要再来一遍么？”

“我也不愿康州隆印失踪那一遭重现。”方钰握紧了药瓶。

“方钰。”沈汀轻轻喊了他一声，“你把我推开独自陷入险境。我真的会生气。不是所有人所有事你都能全然抓住的……”

“倘若我偏要抓住呢？倘若我偏要成全偏要护好我所爱之人呢？”方钰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眼中苦痛绝望分毫不掩。

沈汀被方钰问得一怔：“可是有些事，譬如天灾**，始料不及的‘万一’太多了。”

甚至她这个人本身就是方钰不可理解，也永不可能抓住的那个万分之一。沈汀想到这里，忽然沉默了，她这一遭穿越，不知来时不晓去处，她真的可以不负责任地牵起方钰的这份缘吗？

沈汀垂下眼，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们三人吃住皆在一处，按理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差错，为何萧颂安还是中了毒？”

前日午时，她们一行给舟娘子施针，症状分明缓解许多，可是不出一个时辰舟娘子便再次毒发，症状较之前更甚。由此可见这毒发作时间很短，那么萧颂安短时间内又吃了什么？

神庙来回时，他一直留在沈汀身侧，并没有吃喝任何。唯有……

“水……好渴。”躺在床边的萧颂安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喊。

唯有那一碗清水！

两人转头看萧颂安的情况，没想到萧颂安却又翻了个身呼呼大睡起来。沈汀和方钰只好轻手轻脚地起身拉着漏风的门关上。

屋外烛火重新燃起，面朝墙壁侧躺的萧颂安察觉到那点光亮，缓缓睁开了眼睛，脑海中幻影生动无比，这些纤毫毕现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假？他猜测到这是邪神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是……

他听见窗外脚步声远去，狂风夹杂细雨,土腥气从破烂的门扉窜进来，他才一点点抽出当初从隆印包子铺里捡到的布条。布条方方寸寸被火燎烧，唯有中心处还裹着些许灰尘，坦然绣出几行不成句的四字词。他深深吐口气 ，将脸埋得更深了些——罢了，他不该妄想。

这点雨只下了片刻，仅仅只将泥土表面润湿便停了，沈汀和方钰看着天时，将灶房内的水缸上的木盖挪开。

暮塘村依山傍水，生活水源皆由村东的山泉水满足，沈汀三人刚来时给荒院清扫，几乎每日都将囤积的水消耗了干净，只是今日还剩了些底。

“今晨的水煎药时耗尽了，还是萧颂安回来重新煎药才挑了一些。”方钰平声补道。

沈汀见状，立刻将蜡烛递得更低了些，水质清澈，一时看不出什么，直至沈汀手快，舀了半勺水上来仔细一闻，才发觉这水有股淡淡的甜腥味。

这毒服用后致幻、使人瞳孔扩大且有甜腥气，结合对舟娘子病症的诊断，方钰终于明晰了毒物：“是闹金花。”

“闹金花，气味甜，花叶种子皆有毒性，轻则出现幻觉，瞳孔散大等症状。毒性强发作快。成熟时间在六至八月。若凶手今日在木塘村山泉水里投毒，应当还会留有踪迹。”

沈汀手中烛火一晃，接道：“若凶手在山泉水中投毒，那么今夜出现幻觉的便不只是萧颂安。”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分明是暮塘村村民被幻觉吓醒，这才点了烛。

她将烛火往内收了一收，想趁着夜色悄悄再去一趟汲水的地方，方钰同她一并往院门走，临门一脚时忽然停了步：“我去看山泉水，你留下来盯着萧颂安。若村民因幻觉来访。用桌上灰绿色的药瓶，将药丸磨碎了融进干净的水内让村民喝下便好。”

方钰叮嘱完，又觉得不太放心，还想多说几句却又怕惹来沈汀反感，最后他还是多叮嘱了一句：“若生变故，用信烟喊人。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话音一落，就在即将转身之时，倒是沈汀先喊住了方钰：“这村没有村医，若硬说要了解草药功用，是否也该有一些底子？”

所谓久病成医，应该也会了解一些草药属性。

若某人想做的一百件好事并不是让众人快乐积攒福报，而是想拉着别人共沉沦呢？

可惜还没有直接指向的证据，甚至接下来邪神再临时，柏祁也有了不在场证明。

方钰点点头，有些担忧：“我快去快回。”

两人在院门分别，沈汀长吐口气，一转身看见萧颂安蹲在屋外捏着有些蔫巴的草药。沈汀有些惊讶：“你好了？”

抱歉前几天更新不稳定，手痛加有点写不动（感觉不管怎么说都好像借口[化了]）后面还是隔日更哈，有事抽不开身我会挂请假条或者在公告里说一下。我尽量平稳地走向完结的十月份[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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