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54章 第 54 章

方钰淡然点头：“这时节正是车前草生出来的时候，我们想先自己采一些。”

对方了然，用素帕擦干汗，气都还没喘匀便又转头问：“我比你们更熟悉这山，我带你们去吧，就当又做一件好事了，你们要找的草药生在哪？”

萧颂安和沈汀没说话，方钰想了想，笑道：“那就有劳了，车前草多生在河岸边。”

有了柏祁在场，三人查案时收敛了许多，沈汀记下草药的特征样貌，一面留意着柏祁的动向，一面弯腰各自查探。柏祁对草药并不精通，经常摘一两根杂草后不好意思地凑到方钰身边请他辨认。

于是方钰的行动力大大降低，萧颂安和沈汀对视一眼，两双眼各自左右一转，便确定好了方向。结果萧颂安没走出两步，柏祁便善意提醒道：“萧郎君莫要走得太远，这时节蛇也都出来了。”

被点名的萧颂安认命点头，觉得带柏祁来真是有些软绵绵的负担。沈汀自觉蹲得更低了些，后方柏祁的注意力终于落在她身上，被萧颂安随意打了个哈哈绕过去了。

方钰则没说话，带着柏祁摘药。

沈汀悄悄吐一口气，估摸着崖上桥头亭的方位，一点点地把草木扒拉开看，可过了快半柱香时间，除却枝头和她大眼瞪小眼的麻雀而外，竟然一点关于尸体的踪迹都没发现。这地方来的人实在少，草木皆无规则地长，飞虫蜘网无处不在，细碎的石子铺了满路，沈汀只好把重心放得极低以免滑倒。

初夏的阳光透下来，沈汀在草丛里越觉闷热，细汗密密地从皮肤里渗出来，倒把沈汀吓了一跳，她抹一把脸，心道这些天饮食都被方钰紧盯着，一顿早餐都没落，居然还出了这许多虚汗。她听见侧前方的流水声，想过去洗个手。

刚跨过一道夹缝，猝不及防和一旁夹缝中的两只骷髅眼来了个对视，把沈汀吓出一个深呼吸。

阳光亮堂堂地落下来，尸体的肉已被山林中的走兽吃尽，只余了几堆白骨，沈汀屏息过去细看，见他身上衣物虽然被撕咬开，但未被折断的手骨和腿骨上都人为地被布条松松圈着，绳结已被泥灰浸染。沈汀还辨不出死者身份，只好折断一根树枝扒拉一下堆积起来的衣物和碎骨。

她没找出什么信息后又以此为原点，往四周仔细找了找，若真是覃郎君，从山腰处掉下来被藤蔓枝条缓冲后，身上有东西掉落在枝头或者埋在土层中也不一定。

“沈娘子——”柏祁忽然大喊了一声，“我们采够车前草了。你在哪呢？”

这人真是，有些太热情了吧！沈汀想着，有些着急，加快了找寻的速度，终于在一个枝丫里看见包子似的一团布料。沈汀留意着人来，一边吭哧吭哧搬来石头好不容易把东西拿了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便听见柏祁的声音再次遥遥地传来，正要出去时，余光瞥见那一堆白骨，头骨在上，空洞洞的眼朝她这边看，总觉得有些瘆人，沈汀只好先大喊一声“我出来了！”作回应，赶紧把白骨全都拢到一处，打算撒一层薄土先盖上，结果就在她收拢骨头时，手骨下的一片石头被她的动作弄翻。

一个赫然的“舟”字映入眼帘，沈汀心一惊，赶紧把人埋了，她做完这些便立刻揣好石块，随手捞一把草往外跑。

“我来了我来了，里面没路，我差点出不来，方钰你看这些是不是？”沈汀气喘吁吁，方钰在柏祁聒噪的十万个为什么里面看了沈汀一眼，随后便径直搭上了沈汀的手腕。

脉细如线，只是气血有些虚，没什么大事，方钰也才松了口气，用空闲的手拿过沈汀的草，挑也不挑地握着了。

柏祁见方钰攥着杂草满头雾水，萧颂安捞过他往前走几步方便偷笑，方钰和沈汀还都默着，沈汀见前面两人与他俩离得远了，才低声道：“虽然尸体落下的位置有些奇怪，但应该是覃郎君无疑。”

“从山腰摔下，被植物缓冲了几次，落在地面上还留着一口气。于是他撕下衣物布条以止血，临死前还在石块上刻下了一个‘舟’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能表明身份的物件。”沈汀接过方钰递来的素帕擦手，继续道，“只是不知道覃郎君是自杀还是他杀，若是他杀，我们几个货郎贸然发现覃郎君尸体好似有些打草惊蛇。”

沈汀说完，一抬头看见前面两人走出去老远，便也只好催着方钰加快脚步，偏偏萧颂安后边跟长了眼似的，总捞着柏祁和她俩控制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汀忽然意识到某人的苦心，瞬间有些难以言喻的恼火：“萧——颂——安！”

前面两人猛一回头，柏祁如同看见了救星，赶紧把脖子灵活地从萧颂安的钳制中绕了出来，趁着沈汀拉着方钰过来的间隙十分了然地扶着一旁的树干喘气了。

一行人打打闹闹回到暮塘村已是午时，沈汀几人还商量着午饭，结果一踏进村口便傻眼了。

分明是午时正热闹的时候，冒出炊烟的人家却只有寥寥几户，一些村民聚在外边说话，另有一些村民抱着黄纸便往里跑，沈汀几人一看形势不对，便也收敛了玩闹的心思，刚想开口询问，抱着黄纸和铃铛等器皿的村民慌乱中猛一回头，便看见了蕴着笑意抓着两把草药的方钰。

“欸！那个大夫，快来看看舟娘子。”村民风似地跑来，看见一旁站着的沈汀和萧颂安顺道也一并往前推，“来都来了，你们也来帮帮忙。”

被村民以体质太弱落在后边的柏祁只好三步一喘气地跟着走。

方、沈、萧一并被推进舟娘子的小院，里面拿着法器的村民一看方钰几人来了，豁然又从小小的房门口挤了出来，柏祁好不容易跟着来，正要挤进去一探究竟，便被村民拉住了：“吴道医云游去了，就剩了些术士在村里，这些术士还不如民间大夫呢，你就别添乱了。”

“啊……好。”柏祁只好站在了院外。

沈汀瞥见柏祁满面苍白，觉得这孩子太实在，目光移回屋内，几个女人按着暴动的舟娘子，方钰一面听一旁的村民们解释一面为舟娘子施针。

“今晨都还好好的，午时突然就这样了。这病反复一年，也不知晓舟娘子的心结何时才能解开。”

沈汀抿了唇，石块隔着衣料贴在沈汀身上，重量令她难以忽视，她替代了一位按得有些吃力的村民，尘灰因周娘子的挣扎漫上来，在光下飞舞得漂亮，舟娘子忽然盯着窗外，慢慢停止了挣扎。

她眼帘半垂下来，众人试探着松开钳制，见舟娘子彻底平静下来后，才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气。

方钰半蹲下来，舟娘子眨了眨眼，在一片刺眼的光明中抓着沈汀的衣袖慢慢摇：“阿覃，我等很久了。”

“我等很久了啊……”

方钰试探着搭上了舟娘子的手腕，而舟娘子则看着眼前的男人，慢慢睁大了双眼，不过两息又显现出迷茫的神色。方钰这时诊断完，收手时便有些疑惑。抬头与舟娘子迷茫的面对上时，却发现了另一处疑点——

舟娘子的瞳孔，似乎比正常人的瞳孔更大些。

方钰起身朝众人道：“舟娘子今晨可有服药？药渣还在吗？”

村民连忙点头，说着便引方钰往灶房走。他与沈汀擦肩而过时，看见院外的柏祁和几位村民也慢慢过来，便低声道：“别太担心她。把东西拿好，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钰的叮嘱倏忽而过，沈汀蹲下身，看见萧颂安正朝这边看，于是也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什么事。

舟娘子小孩似地握住沈汀的手指，眼泪倏然落下，沈汀恍然被烫了一瞬。她看着她早早生出的白发，心想若是再来一遭，以舟娘子的精神状态，是否还有余力再一次经受打击呢？

方钰同几位村民匆匆返回，看着舟娘子蜷在一处也十分难过：“舟娘子原本的方子已在拖累病情了，我再开一方，纸笔在何处？”

众人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纸笔，萧颂安直接拿过村民写符用的纸递给方钰，村民觉得有些不妥，萧颂安偏头淡声说：“救命要紧，适才这些法器不也没有方大夫手上的银针有效么？”

柏祁站在一边，探头看舟娘子稳定下来，才有些脱力地靠在门扉。

方钰行云流水写着，到了最后一味药材时略有阻塞：“还有一味药在我院中，研制有些麻烦。今日便先用银针稳下来，明日我等煎好药再一并过来。”

“今日轮到谁照看舟娘子？”

话音一落，一个清瘦的女孩慢慢举起了手：“是我。”

沈汀和萧颂安读出了方钰的顾虑，同他一并掀眼看了一下女孩的样貌。

沈汀笑笑，将被周娘子攥着的手慢慢抽出来，轻声道：“那今夜要辛苦你照看了。我们明日午时再来。”

三人收好东西往外走，出了院门，快要到荒院门口时，沈汀才无可奈何地转身，朝已经冷清许多的小路问：“跟了一路了，还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