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52章 第 52 章

几人短暂有了活动时间，萧颂安和方钰包揽所有家务，沈汀百无聊赖地在石桌旁坐着，不料一抬头，便见好几个村民好奇地往这边看。

沈汀没忘记自己货郎的身份，立刻开了门和村民寒暄，她话题抓得巧，顺着对方多夸两句便在短短时间建立了不错情谊，于是话题从广金钱草几钱收转移到如何保养气血，又从此话题滑到谁家的八卦，最后沈汀和几个女人笑作一团。

她眼睛一瞥，看见远处的桥头亭：“等石桥建好，肯定又有许多货郎过来做生意，到时候姐姐们可别忘了给我们留一些好货。”

女人们纷纷答应，感叹道：“这桥不知晓造多久呢，虽说大部分钱都被柏祁承包，但终究人少啊。”

沈汀来了兴致：“柏祁？这桥是他一手筹办的？好厉害。”

女人们都笑了，没过一会儿又显露出一些可惜的神色：“这孩子出生起便得了病，平素不敢见光，年少壮志，说这一生起码要留些什么在世上。十多年前那相师还没得赏识,便也常常指点。”

“可惜相师走了，两人没再联系，柏祁倒没再做术士，自己跑去容县乱七八糟受了一年多的苦，带着钱和图纸回来鼓动我们造桥。他当时说什么来着，还挺有道理的，真可怜一孩子。”

另一个女人端着刚择好的菜，约摸是炉上的汤热了，三步并做两步，意犹未尽地走了，临了还跑出来补充了一句：“他当年说没有桥就没有希望，他愿以己身渡世。欸，沈娘子今晚晚饭有着落不？来我家里吃些！”

沈汀觉得太麻烦人家终归有些不好意思，拒绝的话还没出，女人们却纷纷散了，没过两息又接二连三端着热腾腾的菜出来：“害羞什么，来了就是有缘。”

包揽所有家务的方钰和萧颂安灰头土脸地忙完，转头一看，沈汀已经得意地端着饭食回来了。

斜阳晚照，萧颂安把随身佩戴的长剑放在桌上埋头干饭，红穗子随着晚风悠悠地荡，沈汀夹一筷子青菜，在想怎么回礼。谁知方钰默默扒一口饭，不经意道：“怎么不见你戴木雕挂坠？不喜欢？”

他这几天一直注意着沈汀身上的饰品，发觉木雕挂坠不见之后内心摇摇晃晃好一阵时间，担心自己哪里唐突惹她厌烦，又疑心自己太过于患得患失，人家兴许只是腻了收起来而已。那点屈指可数的回忆被他反复翻看，终于发现了转折处。于是他揣着忐忑的心，风轻云淡地猜：“是关娘子将它扔了？”

沈汀如释重负，主要责任在关照棠，但她也有一点责任……吧？总之有些心虚，不敢主动提起，现下方钰自己猜出来，倒省去了她打了好长一段的腹稿：“当时没迷晕了，没力气，实在抱歉啊。”

“不用说抱歉，正好最近有了新料子，我正苦恼雕什么。”方钰的余光偷偷打量沈汀的神色，见她喜笑颜开，心里的那点涟漪才终于平息下来。

萧颂安放下筷子，看看沈汀又看看方钰，狐疑道：“你们俩——”

“我给你也备一个。”方钰抢答。

沈汀想了想：“那雕我们仨吧？木料够吗？”

萧颂安挺直身子，咬牙道：“那必须够啊。”

方钰淡淡点头：“不会忘了你的。”

几人又就谁来洗碗闹腾了好一阵子，最终萧颂安撸袖洗了大半，方钰简单清理，沈汀摸遍全身，凑出来几盒干净胭脂，这一遭算是还了人情。

夜色降临，天空中的星子亮闪闪地缀在眼里，沈、方、萧三人看了看天色，见大部分人家都闭了门户，才悄悄地出了门。

据平安返回容县的吏人说，那缕幽魂只出现过两次，两次都徘徊在栈桥边上。等他们定睛再看时，便消失了。这三人都是铁打的唯物主义者，如今挑了小小的一盏灯往栈桥处去。

村民们晾在外的衣物还没收，衣袖随着晚风颤抖鼓动，月亮拖出长而尖细的影。方钰和萧颂安都记着沈汀畏黑，靠得拢了些。

沈汀仔细找，想起柏祁解释幽魂的原话，想起自己小时候晚间也会脑补放在床边的衣物在动，要是那些吏人真看错了也不一定？

三人心思各异，忽然后方箭似地响动了一下。

三人立刻回头，却发现草丛不正常地剧烈晃动，沈汀几人将灯往前一照，照出来一只撒欢的黄狗。

行吧，虚惊一场，沈汀撸一下狗头，继续往前走。几人已到了桥头亭，可四下静寂，并没有什么幽魂出现。

“汪！”黄狗在侧后方警惕地叫一声，三人立刻回头，发现是它在逗萤火。

萧颂安无奈地摆摆手：“可能真是吏人看错了，我们再等一会儿便回吧。”

沈汀点头，叹口气转身时，猛然发现一道佝偻白影！

这口气梗在喉咙里散不出去，沈汀下意识戳了戳方钰，结果等三人再度转头时，那道白影竟凭空消失了。

沈汀几人屏气往前走，这地遮掩物少，硬要说的话也就是桥头亭旁的巨石还能遮挡一下视线。

晚风抱月影，天全然黑了下来，沈汀几人就算视力再好也难以将全貌看个大概，只好打着灯一点点查看。方钰看这石靠近崖边，提醒众人一句注意安全，便自己淡然提着灯往最危险的地走。

沈汀、萧颂安：“……我就知道。”

剩下两人垂眼一一查看，沈汀感觉后方总有人在拍她肩膀，以为是萧颂安，便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肩头：“拍我干什么？你找到人了？”

对方安静许久，才幽幽道：“嗯……我没拍你啊？”

那么……

两人沉着脸把灯往上挪，果不其然：“啊啊啊啊啊唔！”

“你们俩太吵。”方钰飞身过来一手捂一个，顺着两人的视线往上看，看见一个十分瘦弱的人坐在石顶，白衣过于宽大，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在夜里更显鬼气。

对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三人，先慢慢打了招呼：“人。”

沈汀笑笑，试探道：“人好，你在这干嘛呢？”

“桥。”

呃，好像交流有点困难，萧颂安继续：“你是要过桥？”

对方点头，又摇头。迷茫之时，看着天不说话了。

黄狗忽然又叫唤一声，沈汀唯恐吵醒村里人不好解释，一回头发现柏祁抱着衣物急匆匆来了。

柏祁注意力全在那女子身上了，把对方小心翼翼接下来，扶着她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好几步才猛一回头：“欸，你们在这里干嘛？”

灯火一豆，颤颤悠悠地照亮一方院落，黄狗悠哉溜达到方钰脚边，却被方钰一个眼神震慑住，夹着尾巴在沈汀脚下撒欢，它一个翻身，感觉某人的眼神更加有攻击性了，便跑到那个女人身下甩着尾巴，颇有些不耐。

柏祁还在收拾舟娘子不慎打翻的碗筷，舟娘子半阖眼蹲在角落，方钰上前，为她把了脉，本欲再看看舌苔，奈何舟娘子不肯张口便也作罢。

“舟娘子最近可有服用什么药物？”方钰心底有了猜想，只是没什么定症。舟娘子默默把手抽了回来。

柏祁摞好碗筷，将今日的药渣递给了方钰，酸枣仁、柏子仁、茯神、小麦。皆是养心安神之物。柏祁终于坐了下来，道：“先前是村里赤脚大夫诊的，说是‘痰热蒙蔽心窍’。可惜后来人没了，村里会医的人实在少，便没动方子。”

沈汀一边蹲在舟娘子身边撸狗，一边留了一耳朵听方钰那边的动静，舟娘子慢慢蹭到沈汀身边，温吞道：“我要等你。”

沈汀猛一抬头，和舟娘子笑眯眯的眼神撞上了，舟娘子重申了一次：“求神拜佛，我在等你。”

“……求的哪个神？”

“求神……”舟娘子停顿，眼中忽然有一些茫然，她抬头看了一圈众人，才朝沈汀低声道，“不要求。”

沈汀鸡皮疙瘩全炸起来了，方钰和柏祁还在聊天，萧颂安抱着剑站在门边发呆。她再次低了声音：“为什么？”

“看山花，戏流云，备下连城的宝珠作红妆，你现在在哪？”

舟娘子不说话了，放开沈汀的手，自己爬上床榻，盯着虚空发呆。

柏祁见此状况，声音低了下来：“我们到外边去吧。”

夜空繁星点点，柏祁和沈汀三人一并往荒院中去，这才把实情一一托出：“舟娘子和覃郎君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舟娘子虽在暮塘村长大，但更向往山外的生活，覃郎君便常常背着药材渡河进容县，带一些时兴的衣裙回来。那年我还小，跟着相师学术法，偶尔也得覃兄照顾。”

“本来两人正要搬往容县，谁料覃兄晚间渡河回来后突然失踪，现在也没见着人。舟娘子去寻，甚至也去村里的庙里求了，可惜一无所获。”

沈汀听完有些可惜，又联想到吏人失踪案，道：“覃郎君失踪多久了？”

柏祁仔细想了想，道：“约摸，一年吧。”

三人顿时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