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
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阮瞳合上笔帽、收拾好文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最后一排的同学从后往前将答题纸收齐,交到讲台处。
分班考试暂时告一段落,但阮瞳心里没有轻松半分,她知道,是时候面对悬而未决的家事了。
昨天中午回家时,阮瞳发现母亲温晚并不在家。听王阿姨说,温晚和几个朋友去泰国旅游,要过些日子才会回国。
得知这个消息时,阮瞳不自觉松了口气,她还没想好应该怎么面对温晚。
阮瞳对温晚的感情很复杂。
她始终记得,在阮戚风创业初期,他们一家三口只能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只有主卧装了空调,她的床就紧挨着父母的床。有时候为了省电,空调会在半夜自动关闭。她偶尔热醒时,朦胧中会看到温晚坐到她的床边,就着床头微弱的台灯光亮,轻轻摇着蒲扇替她驱赶蚊子,面容温和地看着她重新陷入睡梦。
前一世,因为这份刻在记忆里的温柔和原著对她的限制,阮瞳从来不曾真正记恨过温晚,更不曾深究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背叛了家庭。
然而,对于现在的阮瞳而言,在经历了无数个孤独难眠的夜晚后,那份遥远的温情早已消磨殆尽。
或许,温晚真的爱护过她,可这份爱太过脆弱。否则,她怎么会在阮戚风事业出现危机时,毫不犹豫地离婚,抛下孤助无援的她,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
现在回想起来,阮瞳发现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前一世,在阮瞳念初中时,阮戚风的事业逐渐风生水起,家里的条件改善了不少,但温晚和阮戚风之间的争吵却骤然增加。阮戚风不想让阮瞳知道大人之间的纷争与不和,而温晚恰恰相反,她常在争执时将阮瞳拽到身边,声泪俱下地控诉阮戚风的不作为。
每逢此时,阮戚风总会沉默地让王阿姨带走阮瞳,也正因如此,阮瞳至今无从知晓他们争吵的具体原因。
自那以后,温晚就很少出席学校组织的亲子活动和家长会,连节假日也常在外“与朋友聚会”。
即便是偶尔在家,温晚只会对阮瞳进行不间断的思想灌输,她总是暗示阮戚风心里只有公司,从来不懂得关心家人,是个失败的父亲和丈夫。有时候,她甚至会和阮瞳说,她怀疑阮戚风在外面有女人,所以总是借口出差,不愿回家。
久而久之,阮瞳也就信了,在和阮戚风相处时,总是态度疏离淡漠,仅仅维持着最表面的父女礼仪。她好像全然忘记了曾经的阮戚风会在每次出差回来时,给她带不同的礼物,忘记了阮戚风总是让年幼的她骑在肩膀上玩耍……
在阮瞳考上重点高中后,温晚更是奉行“成绩至上”,严格限制她平日的交友和娱乐。一旦阮瞳的成绩稍有下滑,等待着她的就是无止境的指责和失望的眼神。
因此,阮瞳的心里渐渐变得只有学习,她不再在意是否在学校交到朋友,不再在意阮戚风有没有回家……
至于阮戚风,或许是因为前世的阮瞳足够“优秀”,从不需要他额外操心她的学业,他慢慢习惯了这种疏离的相处模式。他会在节假日和她生日时,给她转一笔数额不菲的钱,以为这就是表达关爱的方式。
然而,这些钱大多数并没有留在阮瞳手里。
温晚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以“你还小,妈妈先替你保管,等你成年了再给你”为由,轻松地将钱转走。那时,阮瞳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并未深想,毕竟温晚平时给她买衣服和零食也从不吝啬。
直到温晚与阮戚风离婚,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她似乎都不曾想起她手下还有这么一笔数额不菲的保管金。
……
恢复自我意识后,阮瞳不得不承认她眼中曾经温柔的母爱早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想到这里,阮瞳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很想告诉自己,温晚首先是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是她的母亲。父母婚姻的成败,根源在于他们自己,作为子女,她无权也无力干预过多。
然而,一想起曾经那个孤助无援、只能蜷在角落哭泣的“阮瞳”,阮瞳明白,她根本无法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更不能轻易原谅温晚的抛弃。温晚所带来的伤害,远比文颖和阮锡安带来的更重、更深,是永远无法化解的。
不过,现在温晚远在国外,阮瞳不想在她身上耗费过多心神。
现在更重要的是要如何让她那个素来重视家庭和睦、顾全兄弟情面的父亲发现文颖暗藏的祸心呢?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阮瞳清楚,仅凭现在的她,很难彻底扳倒文颖。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阮戚风不会因为她的一言两语就轻易怀疑文颖,反而会怀疑她受了什么刺激,甚至转头去询问文颖。
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阮瞳需要更多的时间,捋顺思路。
好在,距离文颖采取行动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而眼下,她的首要目标是阮茵茵。
周六,阮戚风在家休息。
见阮瞳下楼,正靠在沙发上看文件的阮戚风抬起头,温声问道:“瞳瞳,分班考试考得怎么样?”
和温晚曾经说的一样,阮戚风平日工作繁忙,不出差的日子里,也要到深夜才会回家。
重生回来后,这是阮瞳第三次在家里看到他。
然而在几次短暂的接触里,阮瞳意外地发现,阮戚风对她的关心并不少,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全然不似寻常父女间的自然。
意识到这一点后,阮瞳心头五味杂陈。
此时,王阿姨在院子里浇花,客厅里只剩下她和阮戚风。面对这久违的独处,阮瞳有些无所适从,又格外珍惜,她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语气平稳地回道:“估计不太理想。”
说罢,阮瞳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取出王阿姨手作的脆皮雪糕,说出了她事先想好的理由:“考试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这次恐怕得去普通班了。”
“感冒了?”阮戚风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件,眉头不自觉地簇起,“怎么还吃雪糕?”
“现在已经没事了。”阮瞳咬下一块裹着巧克力脆皮的雪糕,寒意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静下来。等回头望向阮戚风时,她面上的表情已然恢复到以往面对阮戚风时的淡然,“爸,你不用太担心。”
阮戚风嘴唇动了动,话在嘴边辗转几道,最后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叮嘱:“不要贪凉,空调温度调高点。”他错过了阮瞳太多的成长时刻,如今想要弥补,却连关心都如此笨拙,更怕过多的叮嘱会惹得正值青春期的阮瞳不喜。
“好,我知道了。”阮瞳从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阮戚风面前,她没多说什么,离开客厅时,只留下一句,“那我回房间看书了。”
作为曾在职场历练两年的成年人,阮瞳自然能理解阮戚风以前的无可奈何。重新见到前世下落不明的父亲,她心里亦是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她何尝不想和阮戚风更亲近些?
然而,阮瞳知道,无论是对于心存愧疚的阮戚风,还是对于阮戚风心中那个别扭、疏离的“阮瞳”,破冰,都需要时间。
*
回校前,阮瞳仔细翻阅了她高一的笔记和课本。她不得不感叹她高一时的刻苦勤奋,笔记和错题集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完全可以作为复习提纲使用。
她只是顺着曾经的思路走一遍,那种熟悉的学习状态就渐渐回来了。
前世的她,即便气运被窃、被原著强行加上降智光环,仍能在竞争激烈的高三学年里,将成绩保持在年级前列。如今,重新取回属于她的能力后,理解和记忆能力更是远超从前。
在分班考试的结果出来前,她已经将所有笔记都翻了一遍。
周日下午。
学校只安排学生回校确认分班结果并到新班级报道,没有安排上课和晚自习,所有人只需要在两点半前抵达新班级即可。
阮瞳下楼时,有些意外在餐桌前看到阮戚风。没等她细想,就见阮戚风放下手里的咖啡,望向她:“瞳瞳,方老师刚刚打电话,说你成绩不太理想,来问问情况。”
阮瞳很快反应过来,阮戚风提到的方老师是竞赛班的班主任。她成绩下滑这么多,班主任会关心她的成绩在她的意料之中。好在,她早和阮戚风说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即便班主任询问,阮戚风也有理由解释。
阮瞳停在餐桌前,从容地拈起果盘里洗得干干净净的车厘子,“方老师说我分去几班了?”
“七班。需要爸爸再和老师沟通一下吗?”
平日里,有妻子温晚管着阮瞳,他一向不多过问阮瞳的学习。只是,从竞赛班掉到普通班,阮戚风难免担心阮瞳能否适应。
“不用。”阮瞳摇摇头,用湿巾擦干手指上残留的汁水,语气温和,“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很好,教学水平也没差别。在七班我一样能学得很好。”
阮戚风微微一怔,他注意到阮瞳和他说话时的态度,不再像以往那样淡漠,让他无从接近。
再三确认阮瞳的神情并不勉强,萦绕在阮戚风心头的担忧终于消散几分。他沉吟了片刻,终是缓声道:“好,爸爸相信你。不过,如果在七班有任何不习惯,一定要告诉爸爸。”
“好,那我出门了。”
虽然已经知道分班结果,但走到教学楼时,阮瞳还是在贴着分班结果的告示板前停下了脚步。
名单上只有班级和姓名,并没有每个人具体的成绩。
阮瞳一眼就在七班的名单上找到了她的名字,而阮茵茵的名字则在她前面几行里。她心下了然,看来除了英语,其他科目的分数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她的名字安静地落在七班中下游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甚至会让人掉以轻心的位置。
就在阮瞳准备移开目光时,她的视线倏地一顿,牢牢停在分班名单的某个位置上。
姜酌。
这么罕见的名字,应该不会是同名。
会是他吗?是那个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的人吗?他当时究竟为何会出手相助?
阮瞳原本以为要在偌大的校园里找到姜酌,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她没想到,她仅仅是改变了分班考试的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原来,他们不仅是校友,更是同一个年级的。
可前一世,她竟然对姜酌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不过,一想到前世的她一心扑在学习上,一切又情有可原起来。
原来,他们离得这样近,或许早就在校园的某个转角擦肩而过,她却不曾留意过。
只是……
一想起成年后的姜酌居然用着那张手机壁纸,阮瞳的睫毛止不住轻颤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又深深看了眼他的名字。
或许,对于这个时候的姜酌而言,她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她一定会找到机会,看清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一次,就让她主动找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