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华 第11章 条款博弈

沈氏集团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冰冷的条款冻结了。巨大的环形桌两侧，壁垒分明。

周铭将两份装订精美的文件推向坐在对面的林灼和如姐，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陈述天气预报：“林小姐，如女士，这是沈总方面拟定的《公众形象共建合作协议》草案，请过目。”

林灼拿起文件，指尖触及光洁的纸面，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属于规则的分量。她翻开，逐条浏览，心随着那些印刷体的黑色宋字，一点点沉下去。

合作期限：暂定六个月，自协议生效日起计算。沈氏有权根据实际情况单方面决定是否续期或提前终止。

——完全的单方面主动权，她像一件可以随时被下架的货物。

双方义务：

·林灼方：需在一切公开及可能被公开的场合，配合塑造与沈聿先生的稳定、积极、正面的恋爱关系形象。包括但不限于共同出席活动、社交媒体互动、接受媒体采访等。具体行程需提前至少48小时报沈聿先生本人或其指定代理人（周铭）审核批准。

·林灼方：在此期间，不得与任何其他异性传出可能引发公众误解的绯闻或亲密举动，需维持良好公众形象，不得有任何可能损害沈氏集团及沈聿先生个人声誉的行为。

·沈聿方：在必要场合提供一定程度的行为配合（定义权归沈聿方），并默认林灼方可使用“沈聿女友”身份规避如李永晟先生等所代表的特定困扰。

——义务完全倾斜。她需要全方位、无死角地配合，而他的义务却模糊不清，定义权在他。

行为规范：

·公共场合的互动，需严格遵循沈聿方确认的“脚本”或指导意见。

·未经沈聿先生书面同意，不得有任何肢体接触（握手、礼节性拥抱除外）。

·私底下，双方无需也不应有工作以外的任何交流。

——如同操作手册，连触碰都需要申请报备，将人与人之间最本能的情感互动，彻底程序化。

违约责任：若林灼方违反任何条款，需支付天价违约金，并承担由此给沈氏造成的一切名誉及经济损失。

——风险几乎全部由她承担。

如姐的眉头早已紧紧锁起，她用手指重重敲了敲“单方面决定续期或终止”那条，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周助理，这条款是否太不公平了？合作是双向的，期限的决定权理应双方协商！”

周铭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女士，请理解。沈总的身份和时间都具有极高的价值，合作的灵活性是必要的。我们可以承诺，若非因林小姐方违约，沈总决定提前终止合作，会给予林小姐方一定的经济补偿。”

“经济补偿？”如姐挑眉，声音拔高，“我们要的不是补偿！是稳定的合作预期和基本的尊重！这份草案，我看不到任何对林灼作为独立个体的尊重！”

“尊重建立在履约能力之上。”周铭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像冰冷的机器，“沈总同意合作，本身就是对林小姐价值和能力的认可。但商业合作，风险控制是第一位的。我们必须将不可控因素降至最低。”

一直沉默的林灼，终于放下了合同。她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直视周铭，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的锐利。

“周助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会议室每个人的耳中，“这份合同，我看完了。我想确认一点，在这份‘合作’中，我的‘女友’身份，具体能享受到哪些‘特权’，或者说，明确的庇护？条款里关于沈聿方义务的表述，似乎过于……富有弹性了。”

她的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华丽袍子下隐藏的虱子。

周铭似乎早有准备，从容应答：“林小姐，沈总的名字，就是最大的特权。在您遇到如李永晟先生这类困扰时，您可以明确告知对方您与沈总的关系。正常情况下，足够让他们知难而退。如果遇到更复杂的情况，您可以联系我，我们会评估后采取相应措施。”

“评估后？”林灼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也就是说，帮不帮，怎么帮，最终解释权和决策权，还是在你们手里？如果我认为情况危急，需要帮助，而你们评估后认为不值得出手，或者时机不对，那我是不是就只能自己解决，同时还要确保不连累沈先生的‘声誉’？”

周铭微微颔首，没有否认：“理论上，是的。合作的核心是互利，沈总不会无故让合作伙伴陷入困境，但所有决策需以沈氏利益为先。这是商业合作的基本原则。”

会议室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只有中央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林灼靠在椅背上，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这笑声在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也让周铭和如姐都看向她。

“我明白了。”林灼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敲击，带着一种清晰的、冷硬的力量，“这份合同，本质上是一份沈氏集团雇用我林灼，为期六个月，扮演‘沈聿女友’这一角色的劳务合同。甲方是沈氏，乙方是我。甲方享有全部指挥权、解释权和生杀予夺的大权，乙方负责完美执行，并承担绝大部分风险和义务。”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周铭，一字一句地问：“周助理，你觉得这公平吗？或者说，在沈总的价值体系里，我林灼的价值，仅仅是一个可以随意指挥、无需尊重其自主意志与基本安全的……高级演员？”

周铭被她问得微微一怔，他习惯了在谈判中占据绝对优势，鲜少遇到如此直接、如此一针见血地撕开所有伪装，将不平等本质**裸摊开的对手。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避开了林灼过于清澈的目光：“林小姐言重了……”

“我没有言重。”林灼打断他，她拿起合同，翻到行为规范那一条，指尖点在那行“未经书面同意不得肢体接触”上，“你看，连人最基本的、在公共场合下意识的互动，都需要沈先生‘书面同意’。周助理，我们是合作，不是主仆。如果连最基本的平等尊重和信任都没有，我很难想象这场需要投入大量情感表现的‘表演’如何能逼真，如何能取信于苛刻的公众。一个连手都不敢碰、眼神都需要事先校准的‘女友’，真的能塑造出沈总希望的‘稳定、积极、正面’的恋爱形象吗？”

她的话逻辑清晰，直指核心矛盾——沈聿既要绝对的、零风险的控制，又要逼真的、充满感染力的情感效果，这本身就是悖论。

周铭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林灼的话有道理。过度控制确实会扼杀真实感。

如姐见状，立刻跟上，语气缓和但立场坚定：“是啊，周助理。阿灼是影后，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塑造一个可信的角色。但再好的演员，也需要基于情境和对手的即兴发挥。如果把条条框框定得太死，出来的效果只会生硬刻板，像个提线木偶，反而会引人怀疑，那岂不是违背了合作的初衷，也浪费了沈总投入的资源？”

林灼趁热打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坚定地看向周铭，提出了她的核心诉求：“请将我们的意见，完整地转达给沈先生。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合作期限需双方协商；第二，双方义务需对等明确，我的安全保障必须写在合同里；第三，给予我在公共场合‘合理且必要’范围内的互动自主权。如果沈总坚持原草案，那么……”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合作恐怕无法继续。”

谈判，陷入了彻底的僵局。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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