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榴火 第1章 我赌我自己

五月初五，烈日悬空，无云无风。

死斗城，每月一回的生死决斗今日开场。

高高的城墙上自上而下垂下巨大的绢布，留影镜在上面投出少女和蛟龙对峙的画面。

少女红衣烈烈，马尾辫用一跟红绸带高高地束在颅顶，手心托着一团火焰，顶着稚气未脱的脸，却有着少年老成的眼，眼底坚毅漠然，全无半分本该属于孩童的天真，像是饱经大喜大悲的苍老灵魂寄居在她小小的躯体中一样。

整个画面少女只占据小小的一角，余下的全是妖蛟盘踞起来的身子，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如乌云压城。

蛟龙龇牙咧嘴凶相毕露，身上的鳞片像世上最锋利的刀剑，闪着森森寒光，牙齿锐利，一口下去势不可挡，能将坚硬的骨头刺个对穿。

它眼泛绿光，觊觎美食一样冲着少女吐着长长的信子，对吃掉少女势在必得。

两相对比，少女并不占任何优势，显得柔弱可怜。

本场看客五百人，四百九十九位都押注红衣少女，唯一一位押注妖蛟的，还是因为人群拥挤之下不小心摔倒，误将筹码错押在了妖蛟上。

那人仿佛已经预见妖蛟必定惨败，连累自己输的血本无归的惨痛结局，哭得快背过气去也没能把筹码要回来重新下注。

死斗场的规矩——筹码落下，水覆难收；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看台上，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大家兴致高昂地讨论着那位小小的红衣少女是多么多么勇猛，打遍妖兽无敌手，他们觉得少女此次一定必赢。

幽暗的地下囚牢里，众望所归的红衣少女，此时双手双脚以及脖颈，皆被玄铁做的锁妖链绑着，坚硬的锁链嵌入皮肉，深深地勒出一道道血痕。

凶神恶煞的男人居高临下，下达命令，“333，今天这场比赛，你必须输。”语气凶狠，不容拒绝。

明明是待宰的羔羊，偏生就带着狂妄，红衣少女高傲地把脸瞥向一边，字字铿锵，“我，不乐意输。”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是卖命的，我是掌管你命的。你的小命在我手里捏着，我让你输，你就必须得输！不识好歹的贱东西！”

蘸了咸盐的牛皮鞭闷闷地抽在她背上，她的红衣上多了一道口子，新鲜的血腥味在腥臭的空气中瞬间炸开。

男人甩鞭收回的时候带起几滴血，溅在黝黑粘稠的墙面上，和干涸过不知道多少回的旧血掺在一起。

少女闷不做声，不痛不痒一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来到死斗城整整一年零一个月了，挨过的打不计其数，她都把疼，把流血，当做喘息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感受了。

见少女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就算抽死照样冥顽不灵，知道硬碰硬没用，男人开始好言相劝，“333，就输这一回，我许你一年不用上场。”

少女笑得挑衅，音色清丽，明明是稚嫩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寸步不让，“输不了。”

“给脸不要脸是吧。”好商好量不了一点，非得上赶着受皮肉苦，男人彻底被惹怒，按着她一顿狂抽，囚牢里全是啪啪的回响声。

少女红衣破裂，血将红衣染得更艳。

牛皮鞭吸饱了血，血水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为了让333输一场，灌酒，喂砒霜，打个半死再上场……简直就无所不用其极了，但是换来的却是她憋着一口气上场，招招狠戾地报复在对战的妖兽身上，最后反倒是赢得更漂亮。

她命大，她百毒不侵，她一心想赢，她就是死不了。

333就是个硬骨头，表面看着柔柔弱弱，实际上比谁都刚，比谁都狠。

死斗城里都是作恶多端的大型妖兽，333不一样，她是从乱葬岗捡回来喂妖兽的尸体，捡的时候都没有气了，扔关押妖兽的囚牢里三天，她不仅没有葬身妖兽腹中，反而还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并且反杀了那头想拿她做食物的妖兽。

她饿急了，像个怪物一样对着妖兽的尸体啖肉饮血，成功地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

死掉的那头妖兽虽说是所有妖兽里最弱的，但也好歹是死斗城城主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下来的，少女给他造成那么大的损失，这让他很愤怒。

刚巧那头已死妖兽要上场决斗了，城主就对外谎称妖兽刚刚化形了，让她代替上场，葬身妖兽腹中也算是她死得其所了。

333，捡回来喂妖兽的第三百三十三具尸体，成了属于她的名字。

赢，一直是333的执念。

那场决战异常凶险，十二岁的小女孩对战猩猩。

猩猩身形硕大，像一座灵活移动的山，身上的皮肉邦邦硬，普通刀剑根本伤不了它，砍在它身上犹如隔靴搔痒，它一身蛮力，一踩一个巨坑，一脚下去就能轻松将少女压成肉馅。

普通品阶的捉妖师它都不怕，更何况是一个乳臭未干手里还没有任何防身兵器的女娃娃。

它刚被捉来不久，身上野性难驯，把近来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一股脑儿地归咎到少女身上，铁了心要弄死她。

少女只能凭借身形灵巧躲避，但她毕竟是凡人之躯，没过多久她就气喘吁吁。

她瞥到看台上那几张熟悉的脸，真是冤家路窄，她那双亲生父母竟也来了，她的心还是狠狠地瑟缩了一下，比先前挨过的所有打加在一起都要疼。

她满脸血污，再加上他们曾经亲手将她先毁容后捅死，所以便没有将她认出来。

她有着超强的自愈能力，脸上深可见骨的狰狞刀疤早好了，她只是不想引人注目，一直伪装丑八怪罢了，没想到毁容了他们都不愿意放过她，一心只想要她的命。

倒在血泊中时他们曾说过的话，此时此刻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天生邪骨，所到之处，遍地灾厄。”这些就像是判词，直接将她打入无间炼狱，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可是，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只是为了活下去爬树掏过鸟蛋，下水摸过小鱼小虾，那时她实在是饿急了，伤害生灵之前她很真挚地道过歉了……怎么就成了引灾招厄十恶不赦的该死之人了呢……

一出生，脐带没干就被扔，被一户人家捡去养大，多吃一口饭就像是在啃养父母的肉，心疼得他们面目扭曲拳脚相向，在他们家，剩饭是给狗吃的，她不配，她只能吃泔水。

她拼命懂事，拼命干活，换来的却是他们全家的埋怨，他们怪她处处出挑，把三个姐姐衬得粗鲁愚笨猪狗不如。

她勤快挨掐，不勤快招毒打，进退两难。

她为了降低存在感，不说不笑，乖乖巧巧闭上嘴巴做哑巴。

最后他们还是越发忍受不了她，十两银子就把她打死，卖给人家配冥婚了。

她想，她的命原来只值十两银子啊。

那年她五岁，顶着剧痛的脑袋在又黑又闷的棺材里醒来，旁边静静躺着的冰冷死人是他们给她找的相公。

五年了，他们对养的狗有感情，但是对她却没有一丝真情，一石头活生生砸在她后脑勺上，下手是真狠呐。

她拼命自救，十指都是血，好不容易才从棺木里爬出来。

歪打误撞被亲生父母认回府，他们给她吃好多好吃的，小小的碗上用菜肉摞起了一座小山，一个劲儿地劝她多吃点，再多吃点，她以为他们是心疼她这些年流落在外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不承想他们只是想把她养得肥肥胖胖，好多取几碗心头血给病恹恹的姐姐治病。

她不知道他们是在嫌她太瘦了，他们只是怕血不够用，她的死活于他们而言轻飘飘的，就像是当街驾着马车碾死流浪的猫狗，无足轻重，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她是真心爱她现在的家人，甘之如饴地给姐姐取血，生怕给人添麻烦，每回她自己拿着匕首捅向心口，自己捧着碗接血，疼的冷汗直冒，嘴角仍旧带笑，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他们的确一点没担心过，不过看到她这样还笑得出来，那笑让他们毛骨悚然遍体生寒，心里更加笃定她就是个祸害。

她吃过出风头的亏，于是处处藏拙，乖巧温顺，只为了衬托姐姐，换来的却是他们变本加厉的厌恶，他们觉得她愚蠢至极，质同朽木不可雕琢。

只因为姐姐一句她跟母亲长得相像，而姐姐跟母亲一点都不相像，母亲就动手毁了她的脸。

不顾她的哀嚎挣扎，不管她的痛哭求饶，眼里全是要毁了她的凶狠、残暴……从这时候开始，她清楚认识到母亲并不爱她，甚至还恨她，好多回那种痛恨都浓烈到根本压制不住地展露出来。

那点表面的母女情分彻底破裂，她悲哀地想，这个家不欢迎她，那她就走好了。结果她根本走不了，被绑在密室里扎心取血，给姐姐入药。

她听说姐姐是收养来的，她才是亲生的，她哀恸地想，自己就那么不招人喜欢吗，不然他们怎么会扔掉亲生骨肉，如珠如宝地养着别人家的孩子呢。

后来，姐姐痊愈，她被捅了十几刀扔去了乱葬岗。

怪不得她们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给她取，一个劲地喊她“那个谁”，对外介绍她的身份无一例外全是买来的小丫鬟，他们根本没想过接纳她，只是想将她用到没利用价值就彻底丢弃。

丢弃的方式不是扔出去，而是直接弄死……足足十八刀，刀刀穿透前胸后背，生怕她死不了……哈哈哈，不愧是她的亲生父母，比养父母狠多了……

耳边听到有人叽叽喳喳地议论，所有人都押了猩猩胜，没有一个人押她，还断言她弱如瘟鸡，毫无还手之力，必死无疑。

她痛苦，不甘，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我押我自己，拿命做筹码，赌我，必赢！

他们一个个都想让她死，她偏就不要如他们的意，她要活着，好好活着，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

她开始拼命，灵巧跳到猩猩身上，一路翻到了它的脑袋上，对着它薄弱的眼睛开始攻击，一拳不痛不痒那就两拳，两拳仍旧没什么杀伤力，那就三拳，四拳，五拳……发了狠，忘了命……

猩猩刚开始没将少女绵绵无力的攻击放在眼里，还嗤笑出声，直到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拳如乱雨，经久不断……眼睛越来越疼，开始汩汩地流血。

猩猩暴怒，将少女甩到地上，摔得少女口吐鲜血。

它抬起厚重的大脚掌，想要碾死她。

看台上所有人噤声捂眼。

漫长的沉默中，只听到少女一声嘶吼。

良久以后，他们睁开眼，原本以为会化为一摊肉酱的少女竟然完好无损，并且她好像进化了，额头上多了一团火焰印记，她一只手托着猩猩的脚，自掌心蔓延出熊熊火焰，以燎原之势烧遍猩猩全身，满场尽是烤肉的焦香。

从第一次生死对决开始，她觉醒了御火之术，手掌能凝出烈火。

整整一年，十二场死斗，她每回必赢，刚开始没人看好她，筹码全押给了她的对家，这让死斗城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她屡战屡胜，打起架来凶狠不要命，大家私下里称她为常胜小将，纷纷开始一股脑押她，这让死斗城又倒赔了不少银子，再赔下去底裤都不剩了。

城主粗粝的手掌掐上她纤细的脖颈，带着狠劲儿，五指渐渐收拢，“333，今天你必须要输。”

少女被掐得面红耳赤喘息困难，却仍旧死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绝对绝对输不了。”

“你找死！”男人举着鞭子就要再度抽下，却听哗啦一声，少女当着他的面轻松挣断了锁妖链，像撕裂一张纸那么简单。

男人嚣张的气势瞬间扑灭，面对手托火焰步步逼近的少女，他哆哆嗦嗦往后退，直到背抵在墙上，再无可退，“你能挣脱锁妖链，这、这怎么可能？”

少女笑得狡黠，跳动的火光照亮幽暗的囚牢，忽明忽灭地映在她的脸上，她额间的那簇火苗印记红得愈发妖娆，明明是极美的五官，却沾着斑斑血迹，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艳鬼。

她的语气带着寒意，犹如猛兽在对着猎物的脖颈露出獠牙危险吐息，“怎么不可能了？我是人，不是妖，你这锁妖链，困不住我的。”

[让我康康]瞧瞧有没有人来看我哇[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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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赌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