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狼牙藏凤阙 第16章 你就是皇兄？

太傅抑扬顿挫的讲学声从讲台上传出，沈瑾瑜盯着案几上《帝范》卷轴，无聊地发着呆。

真无聊。要是还在西域，这个时候就可以去镇子上找找熟识的商队叔叔们，跟小伙伴们一起骑骆驼玩了。

虽然有两个驼峰的骆驼看起来更高大魁梧，不过我觉得还是一个驼峰的骑上去比较舒服。嗯……躺在树干上晒太阳也比较舒服……

“殿下？”老太傅戒尺叩在紫檀案，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沈瑾瑜猛然回神，玄色箭袖扫过青玉笔架，狼毫笔骨碌碌滚到青砖地上。

“《帝范》第十二章，治国之道何解？”太傅枯枝般的手指叩着竹简，苍老声音里带着西域使臣献上的伽楠香。

“这个……”沈瑾瑜抓耳挠腮，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今日的课后作业，多抄写三遍！”之前还觉得亲切和蔼的太傅大人如今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还拿这孩子没办法。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御书房的案几上，光影斑驳。沈瑾瑜坐在书房内，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竹简和书卷，只觉脑袋发涨。那些关于繁文缛节和朝廷政务的内容，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在她耳边不停盘旋。

“天杀的，早知道不来京城了……”沈瑾瑜掂着手里的书卷，随意把毛笔扔在一边。

自从被皇帝父亲接回宫中，这个原本在西域自由自在长大的孩子，便陷入了这无尽的学习之中。虽然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交换她如今的处境，可这对于天性活泼好动的沈瑾瑜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这些东西学起来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去骑马射箭来得痛快。” 沈瑾瑜小声嘟囔着，眼睛不时看向窗外，花园里的繁花似锦、蝶舞蜂飞，仿佛在向她招手。终于，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决定逃课出去逛逛。

沈瑾瑜攥紧腰间螭纹玉佩，指腹摩挲着玉上的刻痕。这玉佩原该属于真正的太子，此刻却硌得她掌心发疼。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传闻中曾经当过太子，却因腿瘫痪而退位的哥哥。之前听宫女太监们私下议论过，对这个哥哥充满了好奇，当下便决定去他那儿看一看。

沈瑾瑜轻手轻脚地溜出御书房，沿着曲折的回廊，朝着哥哥居住的宫殿走去。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好在春日的午后，宫人们大多在偷懒打瞌睡，竟让她顺利地来到了哥哥的宫殿前。

蘅芜苑的铜锁生了绿锈，轻轻一推便"吱呀"洞开。沈瑾瑜屏息踏入庭院，满地银杏叶在靴底发出细碎呻吟。忽听得轮椅碾过青砖的辘辘声，转过太湖石，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迈进宫殿，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沈瑾瑜好奇地张望着，只见屋内布置简洁而雅致，正中央的轮椅上，坐着一位少年。少年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

那人膝上搭着银狐裘，月白广袖垂落轮椅，露出腕间缠着的伽蓝香珠。晨光透过紫藤架落在他脸上，将本就苍白的肌肤映得近乎透明。沈瑾瑜注意到他扶在轮轴上的手背浮着青筋，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玉瓷。

沈瑾瑜瞬间被眼前的哥哥惊艳到了，那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眉眼如画，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泛红。只是或许因为瘫痪很少活动的缘故，那精致的脸上透出几分病态的阴郁，犹如一朵在黑暗中独自绽放的花朵，散发着别样的气息。

“你是……” 少年开口，声音清泠如碎玉投壶，带着一丝疑惑，“阿瑾？”

“哥哥，我是沈瑾瑜，我来看你啦。” 沈瑾瑜大大咧咧地走上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少年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原来是皇弟，快过来坐。”

“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沈瑾瑜走到少年身边，仔细打量着他。

“我是沈珏，按礼法，你该唤我声皇兄。”少年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皇弟谬赞了，如今我不过是个废人。”

“哥哥才不是废人呢，你只是腿不能动，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呀。” 沈瑾瑜连忙说道，“太医院能人那么多，总会治好的。”

“三年前秋猎坠马。”沈珏漫不经心拨弄棋篓，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自卑。

“太医署用了十八根金针，也没能让这双腿再动分毫。”他忽然抬眼，琥珀瞳仁映着沈瑾瑜绯红的衣领，“倒是你，这个时辰不该在听太傅讲《帝范》？”

沈瑾瑜踢开脚边石子，“那些之乎者也听得人头疼。”

“皇弟，你如今身体健康，又得父皇宠爱，未来一片光明。哥哥很羡慕你，有时候…… 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嫉妒。”

“哥哥，你别这么想。我虽然身体好，可每天都要学那些无聊的东西，烦死了。我要是能像哥哥这样，不用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政务，就好了。”沈瑾瑜歪着头，神色却十分认真。

“皇弟，这些都是为了你将来能更好地治理国家，不可荒废。”少年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温和。

真的会有人不愿意做太子吗？

“我才不管呢，今天我就逃课跑出来了。”沈瑾瑜吐了吐舌头，突然抓住轮椅扶手，“皇兄可愿陪我逛逛？整日闷在屋里，好人也要憋出病来。”

不等回答，她已推着轮椅冲出院门。沈珏的惊呼卡在喉间，只来得及抓住膝头滑落的狐裘。轮椅碾过青砖的声响惊起满池锦鲤，沈瑾瑜大笑着绕过假山，忽觉掌心触到什么凹凸痕迹。

低头看去，紫檀木扶手上布满细密刻痕。横竖交错，深浅不一，像是经年累月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出了宫殿，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花香四溢。沈瑾瑜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在西域的趣事，少年静静地听着，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哥哥，你看，那些鱼好肥呀。我之前家那边都是沙漠，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鱼。” 他们沿着湖边漫步，沈瑾瑜看到湖里的鱼儿，兴奋地指着。

“是啊，宫里的鱼养得确实不错。”少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中满是笑意。

“那边有架秋千。”风掠过荷塘，沈珏忽然指着对岸。

沈瑾瑜顺着望去，朱漆秋千架上缠着枯藤，木板积了层薄灰。她推着轮椅走近，忽觉腕间一紧，沈珏竟撑着扶手试图起身。

“哥你小心点！”她慌忙去扶，触到他单薄脊背时才发现锦袍下肩胛骨嶙峋。

“秋千……”沈珏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不知是因羞愤还是力竭，“我推你。”

沈瑾瑜望着他发颤的手腕，突然解下腰间玉带。金线蟒纹袍散开时，她已利落地将广袖扎进腰带。

“该我推皇兄才是。”说着竟拦腰将人抱起。

开玩笑，那么重的铁锤她都使得虎虎生风，抱个人当然不在话下。

沈珏惊喘一声，整个人都已离地。等回过神来，后背已贴上秋千板。沈瑾瑜握着绳索大笑，“坐稳了！”

风鼓起沈珏的广袖，他死死攥着绳索，指节几乎没入紫檀木纹。第三次荡到最高处时，沈瑾瑜忽然听见极轻的笑声，混着琉璃风铃的清响，惊走了假山后的灰雀。

日影西斜时，两人正在回廊追逐。沈瑾瑜推着轮椅左突右冲，沈珏膝头的狐裘早已滑落在地。

“那边！往左！”他难得提高声音，苍白的脸上染了霞色。轮椅撞上金丝楠木柱的瞬间，沈瑾瑜突然伸手护住他的前额。

“殿下！”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你怎么能逃课呢？陛下让你跟着老臣学习，你却如此任性！”

沈瑾瑜回头一看，只见太傅一脸怒容地站在那里。她转身将轮椅挡在身后，昂首迎上老人震怒的目光，感觉到沈珏的手轻轻拽住她后襟。

这平常不愿出门的老头儿，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是孤硬要来的。”她咽了下口水，喉间还带着奔跑后的甜腥，“与皇兄无关。”

太傅的戒尺携着风声落下时，沈珏的轮椅突然前倾。檀木扶手撞上戒尺，发出“咔嗒”一声。

“太傅息怒。”沈珏的声音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清冷，“是我未能规劝太子。”

“以后是不是我当太子还不好说呢……”沈瑾瑜小声嘀咕。

“殿下，你如此顽劣，将来如何担当大任？还不跟我回御书房去！”太傅看着沈瑾瑜，气得吹胡子瞪眼。

沈瑾瑜咬了咬嘴唇，回头看了一眼哥哥，“哥哥，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少年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不舍。“皇弟，你去吧，好好学习，莫要让父皇失望。”

沈瑾瑜跟着太傅离开，一步三回头。少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