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觉得大师兄今天很不对劲。
那双总是结着冰霜的眸子,此刻却像要将她钉穿。
她默默检讨自己——退婚时措辞恭敬,姿态标准,连玉佩都擦得锃亮。
【难道他发现了……我偷偷用他名头赊了三斤灵果?】
正心虚时,那道冷冽的声线突然劈开人群:
“你,随我去戒律堂。”
沈妙脑中警报狂响。
【完蛋!他连我骂他‘锯嘴葫芦’的事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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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退出凌霄殿,将身后那片死寂与无数道能将人戳穿的目光隔绝,她才扶着冰冷的廊柱,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一层细密的冷汗,风一吹,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刺激,太刺激了。
当着全宗门上下,尤其是那位未来会亲手了结她的正主的面,把婚给退了!这简直是在万丈悬崖边踩着钢丝跳了一支舞。
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正随着呼吸,一点点充盈四肢百骸。压在心口那块名为“剧情”和“死亡结局”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自由的味道!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她忍不住在内心欢呼,【从今天起,我沈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用担心哪天被一剑穿心了!】
她拍了拍胸口,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正准备溜回自己那偏僻的小院,好好规划一下“独自美丽,飞升成仙”的伟大蓝图,一道身影却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掌管外门弟子份例的执事弟子,王硕。一个平日里没少对原主冷嘲热讽,又惯会看人下菜碟的角色。
王硕抱着胳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看好戏的神情:“凌师妹,真是好大的魄力啊,连大师兄的婚都敢退。”
沈妙眼皮都没抬,懒得理会。
王硕却以为她心虚,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刻意让周围零星几个还没散去的弟子都能听见的恶意:“怎么,以为退了婚就能吸引大师兄的注意?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大师兄何等人物,也是你能肖想的?如今连婚约都没了,我看你日后在宗门还怎么立足!”
若是原来的凌妙儿,听到这话,怕是早已气得浑身发抖,要么口不择言地反驳,要么羞愤欲绝地跑开。
但沈妙只是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硕。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审视,看得王硕心里莫名一突。
【哪来的苍蝇,嗡嗡嗡的,吵死了。】她心想,【原主到底造了多少孽,怎么尽招惹这种货色。算了,刚退完婚,低调,低调做人。】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假笑:“王师兄说完了?说完了就让让,你挡着我回去修炼的路了。”
王硕被她这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更多刻薄话堵在了喉咙里,脸色涨红:“你……”
“我什么我?”沈妙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对方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我退不退婚,与王师兄何干?大师兄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是说,王师兄觉得自己比大师兄更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你胡说什么!”王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担这个名声。
【啧,战斗力真弱。】沈妙内心鄙夷,【就这水平还敢学人当反派?浪费我时间。】
她不再理会脸色青白交加的王硕,绕开他,径直朝着记忆中外门弟子居住的区域走去。
然而,没走出多远,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
比之前在殿中更加清晰,更加锐利,仿佛实质的冰针,要将她从头到脚剖析一遍。
沈妙后背一僵,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凌霄殿侧方的汉白玉台阶上,谢云流正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孤松,目光却穿越了稀疏的人影,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双总是蕴着冰雪、淡漠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入他眼的眸子,此刻却深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探究、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类似于困惑与极度不悦交织的情绪。
沈妙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还在看我?】她有点毛了,【退婚流程没问题啊?玉佩也完好无损地还了,台词一句没错,态度恭敬得我自己都想给自己颁奖……难道哪里露出破绽了?】
她开始疯狂检索自己从醒来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
【不应该啊,我演技这么浮于表面的吗?】
一个模糊的、不太光彩的记忆片段突然蹦了出来。
那是刚穿来没多久,她还浑浑噩噩带着原主残留意识的时候。好像……大概……可能……因为饿得前胸贴后背,又身无分文,确实在宗门坊市的一家灵果铺子前,一时脑热,顶着“谢云流未婚妻”这个她如今深恶痛绝的名头,赊欠了三斤据说能微弱滋养神魂的清心果……
【……不会吧?】沈妙瞳孔微缩,【他就为了这三斤灵果,用这种‘你欠了我八百万灵石’的眼神追杀我?堂堂首席大弟子,未来剑仙,这么小气?!】
她顿时心虚起来,眼神开始飘忽,不敢再与那道冷冽的视线对接。脚下步伐加快,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完了完了,刚退婚就被债主盯上,这修仙界还能不能好了!早知道穿书还要还债,我就该把那几颗果子抠出来还给他!】
就在她内心疯狂吐槽,几乎要同手同脚的时候,那道清冷如玉碎、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声线,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周遭细微的嘈杂,精准地劈入了她的耳膜。
“凌妙儿。”
三个字,不高,却让周围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沈妙脚步钉在原地,浑身僵硬,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艰难地、一寸寸地回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以为恭敬柔顺的笑容:“大、大师兄……还有何吩咐?”
谢云流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月白的道袍下摆拂过洁净的地面,不染尘埃。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冰层覆盖,让人窥不见底。
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沈妙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干嘛?到底要干嘛?给个痛快行不行!三斤灵果而已,我赔!我砸锅卖铁也赔给你!别用这种眼神凌迟我啊大哥!】
【难道……不是灵果的事?】
一个更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
【是了!刚才在殿里,我好像……大概……可能……在心里吐槽了他一句‘锯嘴葫芦’?】
【他连这都能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读心术这种bug技能是随便谁都能有的吗?那他岂不是早就该把原主这个整天意淫他的痴汉给劈了?】
【冷静,沈妙,冷静!一定是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
就在她内心戏丰富得能搭起一座戏台子时,谢云流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他薄唇微启,吐出让她如坠冰窟的字眼,“随我去戒律堂。”
轰——!
沈妙脑中仿佛有万千铜钟同时撞响,警报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戒律堂?!
那是宗门处置犯戒弟子的地方!轻则杖责罚役,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完蛋了!实锤了!他肯定知道了!不是灵果,就是那句‘锯嘴葫芦’!他居然真的会读心术?!】
【这什么破修仙界!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心里吐槽两句也要被抓去戒律堂?!】
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看向谢云流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千算万算,算不到这狗屁剧情居然在这里埋了这么大一个雷!
谢云流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脑海中那些聒噪得让他眉心直跳的心声,尽收眼底。
“锯嘴葫芦”?
他眼底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很好。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硬地重复了一遍,带着最终宣判般的意味:
“现在,立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率先朝着戒律堂的方向走去。那方向,与沈妙规划中通往自由和新生的道路,截然相反。
周围的弟子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沈妙站在原地,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她看着谢云流那决绝冰冷的背影,内心一片哀嚎。
【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这穿越,怕是史上最快落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