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问了顾泽,但接连几天他都没回消息,敲门也没人。
他送我的那棵桃树苗也死掉了,我拿去给专业人士看,他们说这棵苗已经死了很久。
顾泽好像人间蒸发了,我去问物业,被告知我隔壁根本没住过人。这一年的经历就像梦一样,一切的诡异结束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平常。
我没梦见过那棵树,那个让我无比害怕的场景,以及那个人。
……
又一年春。
我再没见过顾泽,和奉道长也很少有往来。
楼下的桃花又开了,我向路边的小孩买了一枝,随手插在窗边的瓶里。
当晚我做了个久违的梦。
在那棵枯死了的树前,叫喊声嘶杀声,力剑刺入血肉又拔出来的声音。
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鼻尖充斥着血腥味。
新时代青年哪里见过这些场面?一时间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
我循声看去。
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人,把刀横在胸前横眉冷对怒发冲冠。
“你们永远都找不到!”
说完,抬起剑往脖子上一划,闪着寒光的剑锋割破了他的颈,红色的液体喷涌在枯死的树干上。
血从树干上滴落,他的嘴张张合合。
“桃之……夭……夭……”
我看懂了,他在念那首诗。
但他终究没能念完,最后只眷恋的看了眼枯树,垂下头去,像是死了。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耳畔又响起了这首诗,只不过这次是个稚嫩的声音在念唱。
“阿娘,阿娘,仙君真的喜欢吃桃子吗?”
遍地的尸体不见了,我又见到灼灼桃花,前面的路上一大一小,拉着手走远。
“喜欢的,”妇人摸了摸小童的头,低头笑道,“仙君最喜欢吃桃子了。”
“那我下次给他带些来。”
“好。”
风吹过,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我偏头,身旁不知何时已有一人,手里拿了个大桃子,目送他们远去。
“很喜欢。”他说。
风势渐大,刮落花瓣,遮住我所有视线,连同听觉也模糊了。
一声熟悉的箫鸣,接着是悠扬的乐曲,白衣少年倚在桃树枝干上,被百万花朵包围。
“前些天新想出来的曲子,”少年转着手中的玉箫道,“你要是觉得好听,就赏我些好处嘛。”
“我这里没有好处。”
听见声音,我才注意到树下还有个男人。
熟悉的声音使我猛地转身——
男人身着白色长袍,浅红色的衣带缠绕,一头白发被一根木簪固定。他正在低头拨弄什么,又抬头看向少年。
那双浅淡的眸里满是温柔,映着桃花的鲜艳和那个白色肆意的身影。
眉眼含笑,飘飘然之姿,不似凡人。
少年道:“阿娘说最近商队来了,你用桃子换了好多东西。”
男人摇头,长发从肩膀上滑落:“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身外之物。”
少年不依不饶,直到一妇人人来喊他才离开。
男人又目送他们远去。
待他们走后,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折扇,自言自语道:“作为礼物会不会太普通了?”
他叹息一声,随风散了。
我也醒了。
或许是最近工作太累,不知何时,我趴在窗台上睡着。
房间里太暗,我不喜欢开灯,抬眼一看——
月色入户,景色迷人……
人?
阳台外飘着一个人。
……人?!
我吓倒地,借着月光,发现他好像是许久不见的顾泽。
和平时我所认识的人不一样,他身上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样子。
“莫怕。”他抬手敲了敲窗,冷冰冰道,“我只是来给你送个东西。”说完,他把一个木盒子放在窗台上,转身要飘走,却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清楚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只在其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伤感?
为什么他会难过?我想着,打开了他给的盒子。
里面放了把古朴的折扇。
和梦中他的那把别无二致。
我将折扇拿出来观察,上面上开满了鲜艳亮丽的桃花,似乎还能闻见香味。
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
我知道,这把扇子到最后都没能送出去。
因为本该收礼的人死了,在那棵枯死的桃树下,用鲜血浇灌了它。
我仿佛又看见了纷纷扬扬的落花,耳边在颂唱那首歌谣,眼前的场景如梦似幻。
我转过身,又见那一成不变的人。
“生辰快乐,小灼。”他笑了笑,“本来想送你点特别的,仔细想来好多不大合适,只有此物才算拿得出手,如今桃源乡与外界已有商茂往来,你以后也要走的吧?把扇子带在身边,若此后你身在他乡,莫要忘了这片桃源。”
幻象戛然而止,我才明百,那只是一段录影。
有些东西随着温和的声音流进我记忆中。
“想看落花?等你及冠那天。”
“桃子酒味道甚好。”
“桃子熟了要来尝尝,不会很久。”
“你要去外面?会回来的吧。”
“给我做的护身符,谢谢。”
“嗯,我等你。”
“我亦心悦君——”
“桃之夭夭……”
许多片段一闪而过,有相思成疾的呓语,也有万世不变的约定。在晕倒前我听见一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呼喊。
“阿灼——”
跨越万年时空,我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一会儿血气冲天,一会儿又是粉红开遍的桃林,一会又是桃树下喝茶的男人,一会儿是喜气洋洋的娶亲。
那是曾经……不,许多世之前的我,最开始的我。
……
桃源乡有位桃源仙君,喜欢饮酒,永生永世守护桃源。
千万年后,仙君悦于少年灼,两人为好友,亦为知己,更为伴侣。
奈何事与愿违,灼年十六,天下乱,桃源祸。
灼死,桃落,世间再无桃源,仙君亦不知所踪。
我在床上醒过来,顾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守在我床边,见我醒了,只轻声问我一句:“都知道了?”
我点头,信息量太大还有点缓不过来,只问他仙君在哪?
即便是明知故问,我仍抱有一丝希望
“没了,”他淡淡道,“最后一株桃落,只为了让你看见,弥补当初的遗憾。”
我哦了一声,不想再说话。
“他让你不要难过。”顾泽轻声说。
没都没了,难过肯定不能避免。
我没应他,转而又问他和仙君什么关系?
他说是恩人。
我点头,仙君是很好。
但现在,很好的仙君,不见了。
而我才想起他,我甚至没有好好和他告别。
“睡吧,”顾泽让我躺下,“说不定会在梦里遇见。”
梦里有一片枯死的桃花林,没了粉红的花朵,也没了树下的飘然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