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意过今春 第2章 第 2 章

“多吃点，这几日一直在家养病，你消瘦了不少。”谢婳为黎昭文布菜。

后者沉默拾箸吃饭。黎昭文来到这里已近四日，暂时还未适应自己拥有另一个不甚熟稔的母亲。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奉天殿服毒自尽，转眼醒来，却来到了池州。

谢婳看着眼前人苍白消瘦的脸庞，心底又是一阵酸楚，“你这次大病得愈，真真是多亏了菩萨保佑，不然我与你父亲，现在该像苏家那般……”后半句话她不敢说出口，担心触及黎昭文的伤心事。

黎昭文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娘，苏家什么时候办丧事？”

谢婳略一迟疑，道：“就定在明日，我与你一起去吧。”

黎昭文微微颔首，权当回应。她没有原身的记忆。关于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是从府内仆人的谈话中得知的。那位被毒害的苏家少爷，是原身的好友苏衍。

提及此事，谢婳再次按捺不住满腹忿恨，滔滔不绝道：“我昨日去苏家探望衍儿他母亲，她一人呆坐在屋里，我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都不回应我。想来是悲伤过度，失了神智。这也难怪，好端端的孩子被人下毒害死，天底下有哪个父母能平静面对这种事。”

话及此处，她不由哽咽道：“那酒楼的庖厨到现在还未抓住，你爹爹为此在衙署忙了好几日，但愿他能早日抓到那凶手吧，人死不能复生，早日抓到他至少还能为衍儿讨回一个公道。”

黎昭文欲开口安慰她，但又担心自己的言语会露出破绽，踟蹰片刻，字斟句酌道：“阿娘，晚上我给爹爹送些饭菜去吧，顺便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缺憾人常有，猝然死亡的人应也会有所遗憾，她拥有死而复生的机会，也暗自期盼黎昭文和苏衍也能拥有。

可惜世间未可知的事情实在太多，她不知他们死后的魂魄归于何处，只知他们遭人毒害，现在急需找到害死他们的凶手，而她决意要借此为他们报仇。因她正以黎昭文的身份活着。

谢婳道：“好，你爹爹总说吃不惯衙署里的饭菜，你去给他送菜，他定然高兴。”

不出谢婳所料，黎如松看到黎昭文前来，掩饰不住面上的喜悦之色，“昭文，你怎么来了？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他言语关切，令黎昭文不禁忆及皇帝，以至于她忘却了戒备，脱口而出道：“爹爹放心，我没事。”

“那便好，”黎如松拉着黎昭文入座，看着满桌珍馐，他笑道：“我只是嫌衙署的菜不合胃口，你母亲倒也不至于给我做这么多。”

黎昭文为黎如松布菜，“爹爹，案件进展如何？”

黎如松叹了口气，道：“还是没找到，按理说他未曾在家收拾银钱衣物，该是还躲在城中才对，可我这几日派人四处寻找，竟寻不到他的踪迹。他家中只有一母，不可能就这么随便逃出池州，我让人暗守在他家附近，想必过不了几日他就会自己现身了。”

“当真确认他就是凶手么？”

“他要是没做错事，又怎么会在出事当日消失？我们盘问过那日在厨房的人，有人亲眼见到他往汤里放了粉末，被发现时还偷偷摸摸把药瓶藏起来，一看便是做贼心虚。”

这一番言论不无道理，但黎昭文还是心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是何时逃跑的？”

“大约是寅时三刻，有人看到他从家里面出来。”

“他家中只有他与母亲二人，怎么能这么准确知道我们毒发的时间？”

黎如松回想前事，沉吟道：“他家在城西，与我们相距甚远，的确不应该这么快知道你们出事。此事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他能算准你们毒发的时间，在事情败露之前，做好了提前逃走的打算。”

黎昭文自忖此事有些蹊跷，道：“爹爹，他家住何处？我想去看看。”

“你去那做甚？我早已盘问过他的母亲，她身上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线索。”进京参加会试在即，黎如松想阻止她参与这起案件。

黎昭文如实回答：“苏衍丧命于他手，我想亲自抓到他，为苏衍报仇。”

提到苏衍的死，黎如松神色郁郁，态度因此松动不少，“好，那你去吧，我派几个人手陪你一起。”

“不用了，有裴越在我身边就好。”裴越是她的随从，武功师从江湖人士，足够为她应对危险。

甫一出门，在外等候的裴越便立即凑近，戏谑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你亲口夸赞我的一天。”

裴越的武功自然是无可挑剔，只是平日太聒噪，总爱与沁云二人说道城中轶事，让黎昭文不得清静。

黎昭文瞥了他一眼，道：“我以前难道就没夸过你吗？”

这几日与他们二人相处，渐渐领悟到原身与仆人的相处之道——随和。

从前在宫中她没有关系甚笃的近侍。她是公主，他们是宫人，他们都要遵守宫规礼仪。如原身这般把仆人当作朋友的经历，黎昭文的初次体验。

早前以为原身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性子应是沉稳内敛，如今看来，她的判断不尽然是对的。

“你的嘴何时饶过人？更别提夸奖了。”裴越漫不经心道。

“我看我平时是太纵容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我主人。”黎昭文仰首示意裴越看向不远处的牢房，“要不要我送你进去待几日？”

“我回去要告诉沁云一个好消息。”黎昭文看到昏暗灯光下裴越的笑脸。

“什么？”

裴越收敛笑意，解释道：“我们都觉得你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们每日聊城中的趣事，你都会在旁边听着，偶尔还会和我们一起讨论。自从你大病初愈，便极少与我们说笑了，沁云还因为这事担心了好几个晚上。”

“所以好消息是我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黎昭文好奇道。

“是啊，你说要把我送牢里的语气，和以前其实没什么不同。我情愿你数落我，也不愿意你每日沉默呆坐，多说话对身体有好处，特别是你这大病初愈的孱弱身体。”

黎昭文很想反驳他，那不是沉默呆坐，而是静坐思考。平复想要与他斗嘴的冲动，喃喃道：“我倒觉得你闭嘴才对我身体有好处。”

她声音极轻，裴越全然沉浸在喜悦中，故而听不到她这句调侃。

赵继福家住城西小巷。或许是城中流言风传的缘故，赵家的左邻右舍都紧闭门户，巷子内一片万籁俱寂。

轻叩两次宅门，不过多时便有人前来开门，在开门的一瞬，黎昭文察觉到赵继福母亲眉宇间掠过失落神色，在看清来人后这隐秘的情绪倏然尽消。

“你是？”她的黯然目光上下打量着黎昭文。

“老人家，我叫黎昭文，我想来与你说说你儿子的事。”

赵母知道她是中毒者之一，出于对事主的愧疚，她并未抗拒黎昭文的到来。

“你想问什么？”赵母为黎昭文倒茶。

“你的家乡就在池州吗？”

赵母一怔，道：“对，我们一家的贯址都在池州。”

“赵继福平日有没有什么嗜好？比如去赌坊。”

赵母瞠目看着她，立即否认：“没有。”

黎昭文拿起茶盏饮茶，缓缓道：“你认为你儿子会下毒害人吗？”

“绝不可能！”赵母的胸口开始急遽起伏，“我儿子一直是个老实人，他平时有什么事情都会与我商量，只要我不准许，他都不会违逆我的意思。他在酒楼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他绝不会做出下毒害人的勾当！”

“你可知当日他在做菜时，被人看见他往菜里下药？”黎昭文一双冷眸凝视赵母，神色冷峻。

赵母慌张摇首，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儿子是无辜的？”黎昭文冷道。

赵母竭力镇定思绪，述说当晚发生的事情：“出事的前一晚，他带了好些酒肉回来，说是有一位贵人给他介绍了一份好差事，我问他贵人是城中的哪位富人，他竟说不知，我当时还指摘他做事不知谨慎，连主家是何人物都不知，他只说事成后才能知道主家是谁，我虽觉得蹊跷，但看见他那般笃定，后来便也没再过问了……”

她忍不住啜泣，“我要是知道他会为了银子去害人，即便是一百两银子，我也不会让他收半分。”

“你们很缺钱？”黎昭文问道。

“日子虽过得清贫，但至少人还是好好的，我没有听他抱怨过钱的事。”赵母一面用巾帕拭泪，一面再次说出自己最初的想法：“我想他绝不会为了钱的事杀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现在躲在城内，早晚会被官差抓住，你要想证明他是无罪，最好让他尽快到衙署说清事情的全部经过。”

“可我不知他躲在哪里。”赵母道。

黎昭文静静审视赵母，许久才道：“那就在他回来的时候，劝他自首。”

赵母面露忧色，怯怯问道：“他要是被抓了，会论什么罪名？”

“这取决于他背后的那位‘贵人’能不能现身，假使他将所有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自然是论罪当诛。”黎昭文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