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秋华 第50章 缘主

皇城外的盛京，还是一如既往吵吵嚷嚷的。街道两旁的白幡被下了下来，百姓的生活看起来并没有多受到影响，毕竟太子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好多人连太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只是听说书先生和喝茶后几个人闲聊的时候会谈到，说是个不错的储君。听到这么个人离开了人世，国丧期间尊重点，惋惜几下也就过去了。

毕竟，皇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这些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高桥街尾的歪脖子树上，又被挂上了红色的飘带，飘带上写满了祈福，一对男女满心欢喜地站在树下闭眼许愿，嘴角是压不住的笑容。歪脖子树的正对面的有个江湖术士拉了一个棚子，旁边放着的招牌上一个写了“王半仙”，另一个写了“指点迷津”。

宽大又略显破旧的蓝色道袍穿在王半仙身上，他半眯着眼抖了抖袖子，一手摸着胡子神仙叨叨地开口，“ 一卦千金，指点迷津！”，另一只手拿着木桌上的龟壳和铜钱晃了晃。

一个背着箩筐的汉子被他的噱头唬住了，瞧着王半仙好似真得有些能力，小心着凑上前问了句，“半仙，您这一卦多少钱？”

王半仙抬了一只眼，“一卦千金，指点迷津。”

“千金，疯了不是？”汉子听到这价格后骂骂咧咧，“怪不得你这破摊子前没人，想一口吃个胖子是吧。”说完汉子还啐了口唾沫。

王半仙也不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闭上了眼。

沈秋冷坐在马车上，听着街道上的小贩的吆喝声，闭着眼小憩一会儿。

“缘主，我看与你有缘，可否让我为你卜上一卦？”

一声冷不丁的声音传到了沈秋冷耳畔，她睁开眼挑了点车帘，“阿喜，你可听到点什么声音没有？”

阿喜贴着轿撵回沈秋冷道，“公主说的是什么声音？”

沈秋冷没有回话，把帘子又挑高了些，探出了点头朝街边望了望，“阿喜可有见到什么算卦之人？”

“算卦？”阿喜走向前，四处环视了一周，远远地看见歪脖子树边有个穿着蓝色衣裳的道士撑了个棚，“回公主，左边路的尽头好像有个道士，公主要去看看吗？”

“左边的路可以回府吗？”

“可以的，就是稍微绕了点。”小五看了眼高桥街，回沈秋冷。

沈秋冷放下帘子，“过去看看吧，到那里慢点就行，不用停。”

“是，公主。”

马车调转了头，驶向高桥街。

“一卦千金，指点迷津。”王半仙并没有在意驶过来的马车，继续吆喝着。

沈秋冷听着这声音越来越近，又掀开了些帘子，阿喜则退后了些。

“缘主，我看与你有缘，可否让我为你卜上一卦？”

一模一样的话又出现了，沈秋冷没着急说话，只是打量了下这个说要给他算卦的人。

“呸！别听他瞎讲，他一卦千金，估计就是看你这个马车华丽，是个富贵人家，就要讹你。”汉子听见王半仙的话，卷起了袖子边，嗓门很大地喊着，“听我一句劝，这就是个江湖骗子，别信。”

王半仙也不解释，只是笑呵呵地摸着自己的胡子，“我的六爻卦，讲究缘分，从不强求。”

沈秋冷打量了一下王半仙，直视他闭着的双眼，不语。

千金一卦，她不是算不起，也不在乎这个钱是不是被骗，只是她很好奇刚才距离那么远，这个江湖道士是怎么让自己听到他的声音的。可是这个大汉骂街的声音不小，虽说是好意，但引来了不少驻足旁观的人，沈秋冷也不好下车算卦。

“半仙，若我们真得有缘，那不妨江湖再会的时候，再为我卜上一卦。”沈秋冷在放下车帘后最后撂了一句，便让小五驾车走了。

沈秋冷原是不信这些玄乎玩意，但这个道士很明显勾起了她的兴趣，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真想知道会给自己卜出些什么。

王半仙看着远去的车马，摸摸胡子但笑不语，将桌上的龟壳和铜钱全部收到手袖后起身离去。

“叶小子，收摊，走人，”

听到这声呼喊，不知道从哪个巷子里冒出来一个拿着浮尘的青年，将自己刚咬了一口的鸡腿包好塞了起来，“来了，师父。”

马车又走了一段时间，到了公主府。沈秋冷离开的这几天，特意加强了公主府的守卫。外头站岗的侍卫每处都多了几个人，里头侍卫巡逻也变得更加频繁。

“秋儿。”

杜晚景瞧见沈秋冷本就清瘦的面庞此刻更是凹了下去，不由得心疼，他将沈秋冷的外袍解下，递给阿欢挂好。

沈秋冷出宫后被皇帝叫走，又在高桥街绕了路，耽搁了些时辰，布好的饭菜有些凉了，杜晚景怕沈秋冷吃了不舒服，让下人拿下去复热。

“阿景，这几日怎么样？”沈秋冷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府邸，还有杜晚景陪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了下来，竟有些犯困，许是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她对阿喜挥挥手，让她去把左侧的窗户开个一条缝，灌一点冷风进来醒醒神。

杜晚景将早就准备好的卷轴摊开在沈秋冷面前，这几天的信息着实不少，杜晚景将它们一一整理在了一份卷轴上。

“先说说北域和北蛮那边的情况吧，”杜晚景挑了重要的，先讲给沈秋冷听，“北域回了信，若是每年真有不少的钱流向北蛮，用在增强他们的武器装备上来说，不太现实。毕竟这三年交战情况来说，北蛮的硬件上并没有提高多少，后援支撑不足也让战线一直不肯拉得很长，今年更是因为灾荒与我们求和。”

“就是说，这笔银子就算到了北蛮，既没用在军队上也没用在赈灾上。”沈秋冷的食指摩挲着拇指，心头稍安，“但是，回头看咱们大煜，就算国库里拿得出来这些，西北灾荒和北域依旧在这个寒冬过得很苦。若北蛮如我朝一般，也将金银用在了别处，只需要暂时稳定战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晚景肯定地点点头，“没错，秋儿说得不错，是这个道理。光凭这点信息，依旧没有办法排除这笔银子是否流到了北蛮。”杜晚景将桌上的烛台微微后移了些，又拿出来了一张纸铺在了一旁，上面誊抄着一些内容，字迹看起来不像是他的，“这是祝大人摘抄的有关北域军饷账本的信息。”

“祝青得手了？”沈秋冷听到这话不禁有些雀跃，很明显郭万的记录极为重要。

“嗯，许是时间有些赶，他来不及誊抄整本，就提取了些信息让我转交给你。”杜晚景虽不喜祝青这个人，但对他的能力还是认可的，“上面的一些记录，倒是颇为有意思。”

沈秋冷将这张纸拿起来，小声读着上面的内容，“冬崖草，生长在极寒之处，剧毒，珍稀品种...种植成本高...重中之重，缺一不可...只有成品可保存，否则都不可离开极寒地。”

一阵冷风从开了缝的窗户中溜了进来，虽有炭火的暖气阻挡，但沈秋冷还是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杜晚景瞧见沈秋冷的颤抖，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将人拦进自己的怀里，让她依靠着自己。他替沈秋冷拂去额前遮挡视线的碎发，轻柔的动作不想打扰沈秋冷的思考，又看了眼阿喜让她把热好的补汤端了过来。

“阿景...”沈秋冷读完了所有内容，攥着纸的手不自觉收紧，将纸张的一角都褶皱了些许，“这冬崖草，莫不就是’崖尽’的原料之一？”

“是。”杜晚景回答着沈秋冷的话，一边让她喝些补汤，舒缓一下身子。

“流通到北蛮的银子很可能都是用来培育冬崖草的。也就是说北蛮想要大量炼制’崖尽’来摧毁北域的防线？可是...”

杜晚景示意沈秋冷喝汤，自己接过了她的话头，“可是北域有解药，’崖尽’的毒要一个时辰才能发作，这些时间绝对够替中毒的士兵解读。就算他大量炼制，想在大煜流通，北域完全可以拿出解药的方子，让全国都有这’崖尽’的解药。那对北蛮来说就是无用功，这个道理这么简单，北蛮就算再不聪明，也不可能三年想不通这个道理。”

沈秋冷端着瓷碗小口小口喝着，对杜晚景说的话点头表示赞同。暖汤下了肚，确实要舒服不少。

杜晚景继续娓娓道来，“再看’崖尽’的症状是会导致人神志不清，不妨假设这神志不清直至丧命的来源便是这冬崖草。若是我保留这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草，去炼制别的毒，”杜晚景停顿了下，语气又加重了些，“亦或者是说，一种类似于蛊的，能操控人神志的毒药。”

沈秋冷听到此，端着碗的手不自觉一送，好在杜晚景手快扶住了。她握住杜晚景的手，偏过头对上杜晚景那双温柔好看的桃花眸，心不自觉又是一阵绞痛，“阿景...”

杜晚景话中描述的，不就是像极了他当时中毒的状态。整个人已经失了智，仅仅对外界的一些话语有反应，会麻木机械地对外界的指令做出回应。

杜晚景自然知道此刻沈秋冷想到了什么，他能有这个结论，也是因为那段亲身经历。他把碗重新放在桌上，将沈秋冷紧紧揽住，放柔了自己的语气，“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也多谢有了那样的经历，不然也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啊。”

沈秋冷在杜晚景温暖的怀抱里无声摇着头，用尽全力去回抱他。话根本就不是这个理，当初杜晚景有多痛苦，沈秋冷怎么会不知道，而那个时候自己不知道他是中毒的症状，还借他作秀给世人看，营造她刁蛮公主不知上进的形象。

她多想回到过去将那些羞辱的话，打下的巴掌全回到自己身上。

“塞翁失马还焉知非福，”杜晚景用手一下一下顺着沈秋冷的头发，低声哄着她，“更何况我们那个时候的所作所为，放到现在看都是好结果。而且现在我还依旧可以抱着你在这公主府里，为何要后悔过去？”

“明明是我不好，你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沈秋冷将自己埋在杜晚景怀里的头抬起来，“你为什么不怪我？”

杜晚景闻言轻笑一声，“秋儿这是什么理，毒又不是你下的，若不是你我还活不到现在，我怪你作甚？”

说完他捏了捏沈秋冷闷红的鼻头，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眸，眼中有着说不尽的柔情，微微低头轻吻了沈秋冷的额头。

“对我来说，这已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