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那樟王爷还在樟王府等侯皇上今日的判决?”
白莲详细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思赋再三,总觉得有哪里出了差漏,不比寻常……
可自己这一“外人”毕竟也不好乱下定论。
那讲的眉飞色舞以至于忘记颤抖的宫女,此时高高仰起头,手舞足蹈的以几乎雀跃的活泼嗓音接道:
“可不是嘛,樟王府啊现在是自己人出不去别的人也进不来,这倒好,断了那刘贵妃报仇的路,皇上的旨意谁敢违抗,只得干生气,把自己气的不轻,病在宫中卧床不起,你说,她儿子还没好呢,她这个做娘的瞎凑什么热闹呀!!”
另一同跪在地一直默不出声“听故事”的宫女,此时觉得这......这奴才评论主子的调调未免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于是一个劲的用胳膊肘顶她,想暗示她收敛点,千万别给她们惹祸上身了......
不曾想那正讲到兴处的小宫女,手一掸,柳眉一皱,冲着她同伴嚷嚷道:“烦不烦人啊你,我还没说完那!”
遭到如此对待的宫女嘴巴半天没能合上......她下意识的偷描了下那位准王妃娘娘......
白莲除了将身子又前倾了些以便听的更仔细,并没有觉得不妥而生气的样子,似乎是对这类“用词不当”已相当习惯......
“话说那玉锦宫的刘贵妃呀,明明就诞有一儿一女的,可偏偏就是独宠自己的大儿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明明玉王爷已被封王赐府住出去了吧,还天天唤自己儿子回来陪自己聊天,却把仍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当空气似的丢一边,爱理不理......其实服侍她们的宫女都说,那纾缡公主很是乖巧懂事呢,再过几日也要及笄了,现在她哥哥却出了这样的事......”
那小宫女的神情终是一点点平静下来,欲言又止的没再继续下去。
原本的话题被她带跑了不知道多远,可白莲却懂她想说什么,
是感觉那高高在上的公主寂寞可怜吧,可做下人的,这样同情的话又怎能说得......
不过,这纾缡公主的名号怎么总觉得耳熟,自己有记忆这两年,似乎没见过什么客呀?......白莲思及此略有些迷惑
“这事我也了解了个大概了,你们两都起来吧,以后都谨言慎行些,这样的事可没下次了!”
陷入沉思中的白莲总算给了句交代,那两名宫女边致谢边识相的赶紧退了出去。
白莲一人在房内慢慢踱步,这突如其来的皇室事故,让她的思绪一时也难以平复。
高踞凤国之巅的伽氏皇族,掌翻云覆雨之权,执生杀予夺之柄。
这肆意纵横的人生,是朝堂权贵们梦寐以求却不敢表露的终极**,也是平民百姓只敢在梦中企及的痴心妄想。
可这些高居云端的天之骄子们,又有多少人,能感受真正的幸福呢?
白莲不免微微叹气,这皇权浩瀚,又怎是她可以随意猜忌的?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抛下所有,为求己利而嫁入皇家的女子啊,这宫中,已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步步惊心,现她也只求明哲保身,不该管的,看来还是别插手的好。
白莲踱到铜镜前坐下,执梳顺理一头青丝,双眼只管望着镜中倒影出神,可这纾缡,纾缡,她还真有点想知道自己为何对这名号有印象……
正念道着,突闻宫女一声传报:“纾缡公主到!”
她瞬的站起身,这怎么想谁谁就来。
只见那纾缡公主着了一身粉色华服,迎着白莲的目光款款走来,这个未满十五的少女,娇柔如花瓣,带着粉粉嫩嫩的倩影,把周遭空气都润的香甜。
她见了白莲,一脸重遇故人的欣喜,急急上前握起白莲的手,唤道:“莲姐姐,纾儿好久未见你了,可想你呢,你现在身子好些了么?”说着,还冲白莲展颜甜甜一笑,那白白软软的小手把白莲纤纤玉手捧起,细柔的触感直把白莲的心尖也揉的一颤一颤的。
白莲也不收回手,轻轻笑道:“纾儿,你莲姐姐我记性不太好,你可得见谅啊,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说着便引着纾缡在一旁坐下。
不知怎的,她对纾缡有种莫名的好感,虽然并不记得自己之前与其有过往来,但纾缡真长了张很讨喜的甜美面容,让人感觉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纾缡急切的望着白莲的双眼,一幅有许多话要倾吐的模样,可半天却未语,缓缓的又低下缀着金簪玉珠的头,只是低低的念道:
“纾儿不怪莲姐姐记不得纾儿了,其实纾儿也只是在姐姐大病初愈时来探望过姐姐几次,那时姐姐还记不清东西呢,忘了纾儿也是自然......纾儿自第一次见到姐姐后,就可喜欢姐姐了,好希望有一天也能变得像姐姐你这样美丽!”
说着又抬头看看白莲,脸上的那两对可爱的笑涡刚绽起却又一些些的浅下去,道:
“纾儿这次来,其实也只是想找姐姐谈谈心罢了,最近才刚知晓莲姐姐已被指给燐哥哥了,你们是纾儿眼里最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就算玉哥哥……”刚想说什么忽觉得自己快犯了忌讳,纾缡急忙用手掩了嘴,眼神也看向别处去。
“没关系,你玉哥哥的事我也略有耳闻,现在这儿只有你我两人,纾儿有何话,大可以说出来,莲姐姐替你保密。”
白莲轻抚过纾缡紧握的双手,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子,瞧这便让人心疼。
纾缡轻叹一声,那双灵动的眸子瞬间蒙上水汽,她咬了咬唇,似是想忍住泪水,缓了缓才答道:“纾儿在这宫中也没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六妹和七妹她们又尚年幼,我这个做姐姐的有时一些话也不好冲着她们讲……今日能与莲姐姐交谈,你又如此善解人意,纾儿真觉很高兴的”
“你玉哥哥现在如何了?”白莲见纾缡欲言又止,便悄悄推波助澜一把。
“他……他的情况不太乐观,其实今早就醒了,却一直不说话,母妃和我都去看了他好几回,他却连看都不肯都看我们一眼,母妃回去后就哭了…我知道她很恨樟哥哥,但我却一点也不讨厌他,我相信这其间肯定有误会的!”
纾缡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白莲的视线,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哽咽:“莲姐姐,纾儿今日便同你说几句心里话吧……自小母妃便待我算不上亲厚,许是因我是个女孩儿。玉哥哥虽为兄长,却也鲜少有工夫理会我。常陪伴我、带我玩耍的,反倒是樟哥哥。还有,玉哥哥的至交、也就是莲姐姐您的兄长—子缘哥哥,他们一直待纾儿极温和、极好。”
她语声渐低,眼中泛起泪光:“在纾儿心里,他们皆是这世上最温柔良善之人。所以……当母妃说樟哥哥害了玉哥哥,我无论如何也不肯信……”
白莲听到此,心头也跟着难过起来,她想赶紧安慰安慰纾缡,于是轻轻地拍了拍纾缡的肩膀。
纾缡忽然握住白莲的手,语气哀切而近乎乞求:“莲姐姐,纾儿有一事相求……求您,千万应了我吧。”
“纾儿不妨说说看。”白莲颇疑惑。
“其实玉哥哥之前,一直很是欣赏莲姐姐你的,出此事故,十有**也是因莲姐姐被指婚心情不好醺酒而至,所以莲姐姐方便的话,能否随纾儿一道去探望探望他呢?我想,他若知道你有心关心他的伤势,心情能缓和好多吧……”
白莲一听心中颇是无奈,“纾儿先别着急,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一来皇上已下令此事不得外传。”她斟酌道:“二来我已被指婚,还要那么大张旗鼓的去探望,怕是不太妥当。”
纾缡咬了咬唇,答道:“莲姐姐不必担心,想必父皇他下这样的命令也是怕朝中一些势力为此事争斗,我们只是因关心而去探望,我想父皇他定能理解。”
白莲闻言,沉默了许久,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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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缡公主的请求,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白莲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她本已决意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这皇室内部的纠葛,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幽深复杂。
然而,纾缡那双盈满水汽、带着哀恳与信任的眸子,还有那些恳切的言语,让她硬起的心肠不由得软了几分。
这深宫之中,能保有如此纯善之心实属不易,更何况,她对这位娇柔可怜的公主,确实心生怜惜与一种莫名的亲近。
沉默在室内蔓延,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纾缡紧张地望着白莲,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半晌,白莲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纾儿,我知你心系兄长,忧心如焚。罢了,我便随你走这一趟。只是……”她神色转为凝重,“切记,我们只是去探望伤势,稍坐片刻便回,绝不多言其他,更不可提及任何可能引致误会的话语。”
纾缡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混合着泪光的欣喜笑容,连忙用力点头:“纾儿明白!多谢莲姐姐!多谢!”
去玉王府的一路上,气氛沉寂得有些压抑。夕阳的余晖将宫墙的影子拉得老长,笼罩着凤舞城里那些晦涩的秘密,
宫人们垂首敛目,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白莲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清晰,她隐隐觉得,这趟探望,或许并非只是安抚一个受伤皇子那么简单。
伽玄玉的寝宫外守卫森严,远超寻常。见到纾缡公主与准太子妃白莲一同前来,守卫们面露难色,但终究不敢阻拦,恭敬地让开道路,只是低声禀报了一句:“王爷醒着,只是……心情不佳,不愿见人。”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带着铁锈气的血腥味。
光线被厚重的帘幔遮挡了大半,显得异常昏暗阴森。伽玄玉半倚在锦榻之上,面容苍白如纸,唇瓣干裂,眼下有着深重的阴影。
他左侧的衣袖空荡荡地垂落着,他的双目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眼神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玉哥哥……”纾缡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哽咽。
伽玄玉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掠过纾缡,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站在纾缡身旁、那一袭素衣却难掩清丽姿容的白莲时,那死寂的眼底,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被更深的痛苦、屈辱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恨所取代。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那仅存的右手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情绪。
白莲上前一步,依礼微微福身,语气平和而疏离:“听闻玉王爷身受重伤,白莲特随纾缡公主前来探望。望王爷安心静养,保重身体。”她的措辞谨慎得体,不逾越半分规矩。
伽玉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眼眸,如今此刻只剩下灼人的痛楚与嫉恨。“来看我笑话?”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讥讽笑容。
“玉哥哥!”纾缡急忙打断他,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莲姐姐是关心你,她……”
“关心?”伽玉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锐,“她现在是准王妃!她来关心我?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剧烈的情绪波动牵扯了他的伤处,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难看。
白莲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没想到在这般重创之下,伽玄玉的心思竟变得如此偏执和尖锐。
她垂下眼帘,不去看他那充满怨恨的目光,轻声却清晰地说道:“王爷伤重,不宜情绪激动。白莲此来,也是代大皇子殿下前来探望……”
“这时候来给我演兄弟情深了?”伽玄玉像是被这话语狠狠刺痛,他猛地抬起右手,指向自己空荡的左肩,眼中是蚀骨的恨意,“那我派人求援的时候他在哪儿?当我被我的'好兄弟'砍掉胳膊的时候他在哪儿?!”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与绝望,“还有你……白莲!若不是这指婚!我何至于……”他话语戛然而止,胸口剧烈起伏,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剜着白莲,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骨髓。
那一刻,白莲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恨。
这怨恨不仅针对伽樟与伽珞燐,似乎早已缠绕在了自己身上。她意识到,任何安慰的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可能火上浇油。
她不再多言,只是再次福身:“王爷请息怒,保重玉体为重。白莲不便久扰,就此告退。”说完,她轻轻拉了一下还在啜泣的纾缡,示意离开。
纾缡看着兄长近乎癫狂的模样,又惊又怕,泪珠滚落得更凶,却也不敢再停留,只能跟着白莲向外走去。
就在她们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伽玄玉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绝望,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这断臂之仇,这……恨,我伽玄玉……此生不忘。”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钉在白莲的背影上,
“玉哥哥……”纾缡回头,泪眼婆娑中,只看到兄长隐在昏暗光影里,那扭曲而决绝的侧脸,如同负伤的困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白莲没有回头,但她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影随形,冰冷刺骨。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带着纾缡逃离了那座被怨恨笼罩的宫殿。
回程的路上,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却驱不散白莲心头的寒意。
纾缡依旧在低声哭泣,不知是只为伽玄玉那骇人的伤势,还是他那可怕的模样。
白莲默默无言。她原本只当这是一场意外引发的风波,但亲眼见过伽玄玉之后,她明白,这只是往后风暴的开始。
伽玄玉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在这皇权倾轧、兄弟阋墙的沃土中,它会迅速生根发芽,长成怎样的参天毒藤,无人能料。
今日的探望,怕是非但未能安抚他,反而可能刺激了他,让他将断臂的痛苦与情感的失意彻底纠缠在一起,化为了对整个皇室秩序的深刻恨意。
“莲姐姐……”纾缡怯怯地唤她,声音里满是后怕,“玉哥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莲轻轻揽住纾缡颤抖的肩膀,目光望着锦阳宫的方向,心中一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