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陆于你 第9章 第九章：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第二天下午，贺宸的高烧虽退，但病去如抽丝，整个人依旧有些乏力，正靠在客厅沙发上休息，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提着补品的贺父贺母，以及一同前来的贺司屿。

“怎么病成这样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贺母一进门就心疼地埋怨，目光扫过冷清且略显凌乱的客厅（主要是昨晚温言肆忙碌和贺宸病中留下的痕迹），“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这怎么行！”

贺宸没什么精神，淡淡回应：“小感冒而已，已经没事了。”

贺父皱着眉，语气带着惯常的掌控欲：“你一个人总归是不行。等从美国回来，你和路家那丫头的事得抓紧定下来。晨晨那孩子不错，知根知底，跟你也般配。”

话题又绕回了这里。

贺母也在一旁帮腔，明里暗里地催促。

说着说着，贺母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旁边沉默不语的贺司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警示意味地对贺宸说：“你啊，也收收心，别学你小叔……净走些歪路，到头来伤人伤己。”

这话像一根刺，轻轻扎了一下在场的两个晚辈。

贺司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了一瞬，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弧度，没有接话。

贺宸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

那是贺家不愿提及的旧事——贺司屿年轻时曾深爱过一个男孩，那男孩温柔干净，与贺司屿感情甚笃。

可惜男孩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一笔巨额手术费。

当时贺家的掌舵人、贺宸的爷爷坚决反对，以断绝关系和冻结所有资金相威胁。贺司屿抗争过，但最终……或许是迫于压力，或许是别的考量，他妥协的速度比预期快。

然而手术时机因资金拖延了些许，男孩最终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此事之后，贺司屿与家族关系降至冰点，但他并未脱离贺家，反而以一种更沉默、更疏离的方式接过了部分重担，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既是家族利益的维护者，又是被家族规训所伤的孤独灵魂。

那个逝去的男孩，无论是气质还是类型，都与温言肆有几分相似。

贺父贺母还要赶赴美国照顾术后恢复的贺奶奶，叮嘱了几句，留下补品便匆匆离开了。

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贺宸和贺司屿叔侄二人，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贺司屿走到开放式厨房，目光扫过料理台上与整体冷硬风格格格不入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砂锅和瓷碗，又看了看垃圾桶里不属于外卖包装的食材边角料，心中了然。

“家里来外人了？还给你做了饭？”贺司屿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贺宸没否认，只是揉了揉眉心。

贺司屿转过身，靠在流理台上，看着沙发上难得显露出病弱和一丝迷茫的贺宸，直接问道：“是有喜欢的人了？”

贺宸沉默着，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没有立刻否认。

贺司屿何其敏锐，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家中这些温暖的痕迹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轻叹一声：“看你刚才回复消息的样子，我从未见过。”

他指的是之前温言肆发消息来询问病情时，贺宸那下意识柔和了眉眼、专注回复的神情。

长时间的静默后，贺宸忽然抬起头，看向贺司屿，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一种极其郑重、甚至带点生疏的称呼开口：“小叔。”

贺司屿微微一怔。

贺宸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叫过他了。

“我其实……和你一样。”

贺宸的声音因为感冒还有些沙哑，但语气清晰而坚定，“我喜欢男人。”

他终于将隐藏多年的秘密，在这个同样背负着秘密的小叔面前，坦诚地说出了口。

“而且，”他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温言肆温暖的笑脸，“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贺司屿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惊讶，没有斥责，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是“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与痛，深知这条路的艰难。

他走到贺宸对面的沙发坐下，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与认真：“这条路不好走，尤其是我们家。你想清楚了？”

贺宸点了点头。

贺司屿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你想清楚了……需要的时候，我会帮你。”

这句承诺，重若千钧。

它意味着家族内部可能出现的裂痕，也意味着一种跨越辈分和理解的支持。

这一刻，叔侄二人之间因年岁相近而产生的微妙竞争感似乎淡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相似境遇的、无声的联盟。

贺司屿陪贺宸待了一天，期间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聊了些工作和生活。

傍晚时分，贺司屿接到公司电话，便起身告辞。

送走贺司屿，公寓再次恢复安静。

贺宸拿起手机，看着温言肆那个朝阳咖啡馆的头像，心中那份确定感愈发清晰。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贺司屿拖着登机箱，再次出现在了“言肆の咖啡岛”的门口。他这次的目的地是云南，去考察一个合作项目。

风铃声响，正低头擦拭着咖啡机的温言肆抬起头，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了干净的笑容：“贺先生？好巧，又要出差吗？”

“嗯，去云南。”

贺司屿走上前，将手中提着的两个精致的、印着外文logo的纸袋轻轻放在吧台上，“上次的咖啡很好喝。这是美国分公司的合作伙伴带回来的咖啡豆，我对这方面研究不深，放在我那里也是浪费，觉得给你或许更合适。”

温言肆有些惊讶，接过纸袋看了看，里面是两包品质极佳、在国内不太容易买到的稀有咖啡豆。

他眼睛一亮，像收到了心爱礼物的孩子，由衷地感谢：“这太贵重了！谢谢你，贺先生！”

“不客气，宝剑赠英雄，好豆子也该给懂它的人。”

贺司屿温和地笑了笑，随即自然地拿出手机，“既然以后可能常来叨扰，不如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好啊。”温言肆爽快地答应，两人互相添加了好友。

也许是温言肆的笑容太过温暖，也许是那两包咖啡豆勾起了某些回忆，贺司屿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吧台前，点了一杯手冲，看着温言肆专注冲泡的侧影，眼神有些悠远。

“言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温言肆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对上贺司屿带着复杂追忆的目光，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贺司屿轻轻晃动着手中的咖啡杯，像是在对温言肆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喃喃低语：“他和你一样，笑起来很温暖，待人温柔，像个小太阳。”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眸闪过一丝痛楚，“我们曾经……很好。但他身体不好，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那时候，我……没能保护好他。”

他没有说得太详细，但那份深埋的遗憾、自责与刻骨的思念，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他将那段尘封的、与家族抗争失败并最终失去所爱的往事，以一种克制而沉重的方式，向这个仅见过几面、却莫名让他感到安心和熟悉的年轻人，袒露了一角。

温言肆听完，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

他看着贺司屿此刻卸下商界精英外壳后流露出的真实脆弱，放下了手中的器具，语气真诚而温柔：“贺先生，那不是你的错。有些事，人力难以挽回。他曾经拥有过你的爱和陪伴，那段时光对他而言，一定是无比珍贵和幸福的。”

他的安慰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拂过贺司屿心中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贺司屿抬起头，看着温言肆清澈而充满善意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和感动。

他推了推眼镜，掩饰住微微泛红的眼眶，低声道：“谢谢。”

两人之间因为这段共享的往事，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

他们又聊了几句关于咖啡和旅行的话题，气氛融洽而平和。

直到机场广播响起，提醒前往昆明的旅客登机。

贺司屿站起身：“我该走了。”

“一路平安。”温言肆微笑着向他道别。

贺司屿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向登机口。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暖黄色的咖啡馆，以及吧台后那个清瘦温暖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加在手机里的那个微信好友，仿佛成了一个通往另一种可能性和温暖慰藉的微弱信号。

而温言肆看着贺司屿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两包珍贵的咖啡豆，心里对这位看似成功稳重、内心却背负着沉重过去的贺先生，多了几分真切的同情与敬意。

午后的客流高峰稍稍平息，温言肆站在吧台后，看着航站楼里人来人往。

旅客们拖着行李，或步履匆匆，或与同伴谈笑风生；地勤人员三两结伴，交换着工作的趣闻。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成双成对，或置身于热闹的群体之中。

唯有他，守着这一方暖黄的小天地，像一座被温暖灯火包围的孤岛。

热闹是别人的，他安静地旁观，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漫上心头。

父母的离世，独自经营的压力，还有那深藏心底、无法轻易言说的性向，都让他在某些时刻，格外清晰地感受到孤独的重量。

“言肆！”

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欣喜的女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便服、笑容温婉的女子正朝他挥手走来。

“雨荷姐！”温言肆脸上立刻绽放出真诚的笑容，认出了这是休了半年产假的老顾客，乘务长王语荷，“你回来上班了？恭喜你呀，勇敢的妈妈！”

王语荷走到吧台前，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柔和光辉：“是啊，今天第一天复飞。感觉既熟悉又有点紧张呢。”

“慢慢来，肯定没问题的。”温言肆说着，转身熟练地给她热了一杯牛奶，推到她面前，“喝点热牛奶吧，刚回来先适应一下，咖啡过段时间再喝，对身体好。”

王语荷接过杯子，心里一暖：“谢谢言肆，总是这么细心周到。”

她小口喝着牛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言肆，明天晚上我们机组有个小聚会，庆祝我回归，你也一起来吧？”

温言肆有些犹豫：“你们同事聚会，我去……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王语荷嗔怪道，“你早就我们整个乘务组公认的‘编外成员’、坚实的后盾了好吗？好多人都说，不上飞机前喝一杯你做的咖啡，就像少了点仪式感。这次就当是给我接风，你一定要来！”

温言肆被她的话逗笑，想起以前也确实经常参加他们关系好的小圈子聚会，大家都很照顾他，像哥哥姐姐一样。

那份刚刚笼罩他的孤独感，似乎被这热情的邀请驱散了些许。

他点点头：“好，那我去。雨荷姐你忙完把时间和位置发我就行。”

“太棒了！”王语荷开心地拍了拍手，“那就说定了哦！”她又聊了几句，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温言肆继续着手头的工作，想到明晚的聚会，心里多了几分小小的期待。

另一边，贺宸在家休养了两天，感冒症状基本消失，那个精力充沛、掌控力十足的贺机长又回来了。

领导特意打来电话，让他多休息几天，毕竟他这位“钢铁侠”从不主动请假，飞行时长和任务量常年位居前列，堪称完美的模范员工，这次生病可把领导吓了一跳。

“不用，我明天可以正常执行任务。”

贺宸毫不犹豫地拒绝。

休息？他此刻只想立刻返回机场。原因无他，仅仅两天没见到那个暖黄色咖啡馆里的人，他心里就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想得紧。

刚挂断领导的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他点开那个被他设置为免打扰但偶尔会看一眼的“机场吃瓜一线群”，里面正热闹地讨论着明天聚会的事情。

紧接着，萧景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贺哥，明天晚上王乘务长回归聚会，老地方，你来不来？”

萧景昱例行公事般问道，语气里完全不抱希望。

以往这种纯娱乐放松的场合，贺宸一律视为浪费时间，十次邀请能拒绝十一次。

贺宸下意识就要吐出那个“不”字。

然而，萧景昱下一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他：

“哦对了，听说温言肆也会去。就是H54那个咖啡馆的小老板，群里都在传你俩……”

后面的话贺宸没仔细听，他的注意力全被“温言肆也会去”这几个字牢牢抓住了。

电话那头，萧景昱还在等着惯例的拒绝，却听到听筒里传来贺宸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时间，地点。”

萧景昱：“……啊？”

贺宸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聚会的时间，地点，发给我。”

萧景昱在电话那头足足愣了三秒，才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卧槽？！贺哥你……你确定？！你真要来？！”

“嗯。”贺宸淡淡应了一声。

“好好好！我马上发你！定位也发你！”

萧景昱激动得语无伦次，仿佛见证了冰山融化、铁树开花。

挂断电话，贺宸看着萧景昱飞快发来的地址信息，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