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再不走,你就在此吧。”
沈清晏好半天过后,才换了件衣裳,语气平淡对窗边那一抹粉黛说道。
晨光透过窗棂,灼华身上被镀上了一层浅金,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眼中有了一瞬间的沉寂,但在对上沈清晏的目光时又恢复如常。
“怎么穿成这样?”
他眉梢尽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明明是戏谑不屑的姿态,沈清晏却查觉着灼华心情不太好。
沈清晏拧眉,低头审视几眼自己的衣裳。
他一身蓝白软绸锦袍,衣袂微微飘扬,衣襟处还有他自己喜的桃花绣纹,栩栩如生袖口还镶着银线滚边,不张扬也不低调,平日里淡雅又舒适,哪里不好了?
“我穿成什么样了?”沈清晏拧眉,不明白这一身精挑细选的衣裳有何处不妥。
心中明明知晓那人心中不舒畅,但沈清晏漠不关心,这妖精心情不好与他何干,刚才戏弄他时这厮笑得可春花烂漫了。
“一幅素静样,瞧着跟守孝似的。”
说罢,灼华就抬起指尖,懒懒溢出几丝绯红的妖力,如墨水般的,就在沈清晏的衣襟处晕开深浅不一的桃色。
“……。”
他看着一边铜镜中,自己的衣裳被莫名点了颜色,沈清晏心中有了些薄怒,刚压下心头的恼意又浮现上来。
他凉声道,“你做什么动我的衣服,这似乎是我的衣服吧。”
灼华不甚在意地半眯眼,漫漫地盯了几时沈清晏,最后走进他将他腰间的桃木符扯下,扔在角落。
“不是说要走吗,该走了。”
灼华转身推开房门,清晨的山风顿时扫进屋内,还带着桃林的暗香。
几乎是把沈清晏的话当没听见,灼华抬脚迈出了房门。
……真是睡太久了,清早的阳光有些刺眼,灼华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的生疼。
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袍莫名多了几点泼墨的色泽,再瞧瞧被扔在地上的桃木符。
沈清晏一顿,随后深吸几口气,心中不断告诉自己灼华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努力压下不悦。
他刚抬腿,正欲迈出房门,就见一个白色的物件被灼华反手扔了过来。
沈清晏下意识接住,低头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不由得一愣。
一块玉佩,上好极品。通体莹白,温而不软,润而不水,模样神似春日里皎皎盛开的桃花,色泽桃夭漫漫,仿佛凝着月华一般。
若是将这玉佩放在卖场,定是全场银两最高的物件了。
沈清晏抿唇,将这玉佩好生拿在手里,跟在灼华身后。
“这是……给我的?”
他不确定的问灼华,这般贵重的物品,怎说给就给,难道妖都这般模样的吗,生的好看,过的也富贵?
“嗯。”灼华没多言,轻轻应了一声。
沈清晏脑子突突一跳,妖精的心思真是琢磨不透。前几柱香的时间还在调戏自己,这会就又赠他东西了。
……还如此贵重,要不要收都还是个问题。
“白玉桃符佩,”灼华脚步不停,却不显急促,慢悠悠地时不时向后瞥几眼,注意着沈清晏跟不跟得上他,声音飘来,“是我化劫时的护身符,比你那烂木头好的多了。”
说罢,他目光扫过沈清晏小心翼翼握着玉佩的手,脑海中又浮现桃林间那个对着落花出神的病弱身影。
那时候他就透过结界,看到了这个凡人。
但当时只觉得此人不过又是附庸风雅的人,与红尘一般的无趣,谁知白猫偏偏选了他。
他也未曾想,自己会与一个凡人结契,他以为他的命定之人至少会是个修行之人。
灼华余光钉在沈清晏怔松的神情,停下身,补充道,“瞧你喜欢桃花,便给你了,怎么,不喜欢?”
话音未落,他转身转身,沈清晏来不及收回迈出的步子,就直直撞进了灼华的怀中。
沈清晏刚才就出了神,没注意到灼华停下了脚步,冷不防就撞了上去……清冷的桃花香瞬间将他包裹,他抿抿唇,心中无意识的微微慌乱,握紧了玉佩。
“抱歉,没,喜欢……”
但是这有些太贵重了,才刚相识不久就相赠如此珍贵的东西,他自是不能收的。
虽说这妖精有些恶趣味,但本性还是好的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婉谢,头顶就又传来一阵温热。
灼华的指尖穿过他微凉的发丝,语气缱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嗯,那就收着,以后你要用到这东西的地方很多。”
沈清晏闻言蹙眉,不解。
“你与我缔了契,差不多算半个我的人,但我仇家多,留着护身。”见沈清晏仍是不愿收下的模样,他低笑了一声解释道。
然这次轮到沈清晏打趣他了,沈清晏眉眼间晕开了几抹笑意,“你还有仇家?”
灼华面不改色,“我活在这世间的时间比你祖辈都要久,如何没有仇家?”
“况且,仇家还不少。”
话语间,两人很快行到了山寺庙口,沈清晏不再言语,因为他发现周身的来往无几的香客似乎对灼华视若无睹一般。
他不由得心中一窒,刚想发问,就听见了灼华的话语飘进了他耳中。
“嗯,他们都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一些凡胎肉眼罢了。”
灼华有意无意的用手勾着沈清晏低垂下的指尖,毫不避讳地窥探他的心思。
那我如何能看见你?
沈清晏在心中默默问,他都收下了灼华的东西,再跟人生闷气也不合适了,索性干脆直接问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能看见那白猫,自然也就看得见我了。”
……?
那白猫普通人也看不见吗?
沈清晏笑着跟高僧道过谢,再跟其他僧人言语了几句,又在心中问灼华。
“嗯,那白猫也只你这个凡人能见着。”
这是何意?沈清晏反勾住了灼华的指尖,心中一边发问,一边踩着木梯上了马车。
忽然间,沈清晏只觉指尖一空,再抬眼,就见灼华已好整以暇地坐在了马车内,仿佛他一直在那里似的。
这动作……像是在躲沈清晏似的。
灼华不动声色轻轻舔舔唇,刚才被沈清晏握住的手,还有耳朵……好像都还有些发烫。
“除了妖魅精怪,还有那些个修仙道行深的,凡人就只有你能见着。”
沈清晏掀起帘子,有些不解地看着那桃花妖,无端躲他做什么。
先前调戏他时可是格外轻车熟路。
“……”沈清晏面色淡淡冷哼一声。
马车渐渐驶离青山寺,远远看着那寺门渐渐被山间的冷雾取代,沈清晏放下了门帘。
他又在马车内问了些事件,灼华有时答他,有时就不说话,他懒懒的倚在对面,目光透过帘子,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致。
……在沈清晏问了三次,灼华都没答他,甚至都没扭过头看他时,沈清晏终于皱了皱眉,开口,“你……”
然而语音戛然而止,沈清晏刚开口,就被灼华欺身过来,手掌轻掩住他的唇,桃花妖中的慵懒尽褪——
“别动,不对劲。”
闻言,沈清晏心中微微顿住,顿住刚想挣扎的身体,没再乱动。
只见灼华慢慢将马车锦帘挑开了一角,神色不动,沈清晏顺着灼华的视线望去——
马车外的景色在颠簸中退的飞快,山路两旁不知何时弥漫起了稀薄的雾气,密密麻麻地树林林影绰绰,山间的鸟鸣也彻底消失,只剩下车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沈清晏心中一沉——这分明不是回别院的路。
他再向前方看去,架着马车的车夫自这个方向只能看见半身,那背影瞧着有些石头般的僵硬,粗布衣服在风中纹丝不动。
“别看了,”灼华懒懒的,收回了挑着帘子的手,漫不经心的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沈清晏的视线被帘子挡住,听到灼华这话,指尖骤然收紧,白玉桃符佩硌在手心,眉头锁的更紧了。
他挪过身,试探的,有些生疏地碰上灼华的手背,在心底发问,“怎么回事?”
“你没注意吗,从自今早见到他起,这人就未曾开口。”灼华反手握住他微颤的指尖,掌心温度莫名灼人,“他身上妖气不重,但尸身尚温,应该刚断气不久
沈清晏一怔,他今日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灼华身上了,没注意其他,这时一经提醒,才回忆起刚才。
这车夫是他平日里外出出行时常雇的,平日里话不多,但该有的问候什么的都还是会言语的。
今日车夫确实如灼华所说,没开口说有一句言语。
但这似乎并不有什么,沈清晏心中不解,抬头看着灼华,等着他开口。
颠簸的车厢里,沈清晏能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别外莫名想起的窸窸窣窣声……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整辆马车吞噬。灼华忽然倾身,将沈清晏往车厢深处带了带,绯色衣袖如展翼般护在他身前,把沈清晏整个人圈在了他的怀中。
桃木的冷香袭面而来……
灼华低声在沈清晏耳畔快速道,“待会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顿顿,灼华又看着怀中的纤瘦病弱身影,轻声低语,“放心,我护你一生。”
沈清晏听到这话,呼吸猛地一顿,像是有些窒息一般……
他抬眸,却只能看见灼华盯着马车门帘的脸。
下颌线很是清晰,侧边的喉结微微凸起,有一颗小痣点在了上面。
“看来,”灼华轻笑,沈清晏又见他喉结滚动一下,多情的眼底此刻结满了寒霜。
“我的某位故人,迫不及待要来打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