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风 第29章 清白

程兆兴看向云袖的眼神十分复杂。

说肃王宠妾无度，就是个笑话！

当真宠爱敬重，怎么不给她个王妃当当，再不济给个侧妃，她也不需要在他面前跪着！

宠妾，说白了还是个妾，是个随时可以发卖的下人！

一个下人，就该在他面前跪着。

程兆兴眉梢闪过一丝不耐烦，示意师爷将张成梁原先呈上的证据给下边的人看。

“证人你们不认，自己的字迹总该认识吧？”

他是不想再看这些辣眼睛的信件。

这肃王，可惜了……

肖肃此人虽说风流无度，但是也算有智谋有手段，能替陛下办好差事，也算有功于朝廷。

如今，他脑袋上的帽子变成绿色这事，怕也要传遍整个盛京。

云袖拿过信件，看字迹，和自己写的一般无二，连纸张的一模一样，但是看内容，大庭广众之下着实不能细看。

写这封信的人，着实是个风月高手，说不定本身就是个写淫艳画本子的。

这样的人，肖肃大概会感兴趣。可惜了，把他拉下水的人，他一般只会让对方消失。

云袖有些摸到张成梁的心理。

把这样一个帽子扣在一个王爷头上，谁还会在意一个还没出仕的举人？只怕今日堂审结束后，流传最广的不是谭家姑娘和张家二公子怎么了，而是他风流潇洒的肃王爷被自己的爱妾戴了绿帽。

这般转移大众视野，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

云袖将信纸一叠，没有递给谭若，“大人，这封信明显是有人可以模仿我的字迹，胡编乱造的。想来张二公子家大业大，找个会模仿字迹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血口喷人！”张成梁本就对云袖不满，那天在他家中对他盛气凌人的模样他还记得，他今日就得讨回来。

他冲着云袖高傲地抬起下巴，眼中皆是轻蔑，“我堂堂举人，又春闱在即，前途可期，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扣上这么一个不光彩的帽子惹人非议？若非对谭若真心以待，想要挽回她，我何必来这府衙走着一趟？”

“确实……”

“哪个男子愿意被人知道……”

旁听的百姓小声嘀咕着。

张成梁所说，正是程兆兴心中所想，“正如张举人所言，他没必要做这些事情，你既然说这不是你写的，你又有什么证据？”

云袖听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又看张成梁的神色，明白他这是在赌一把。

他把自己洗成一个无辜又痴情的男子，赌盛京百姓的同情心，既将谭若打压下去，让她没办法再揭穿他的真面目，又能在春闱前为自己积累一些好声名。

好手段！

云袖指尖摸索着信纸，思索着应对之策，而后缓缓开口，“信上日期不对。我与谭若通信皆在她成亲之前，大人若不信，可以着人去我家取信，上面有明确的对应日期。”

程兆兴想也不想直接反驳，“日期不一致也说明不了什么。”

信件可来可回，也可只去不回，这又能说明什么？

不过为了不显得自己偏听偏信，他还是让人去四方楼一趟。

就在这时，肖肃手中拿着几封信，大摇大摆走到公堂上，态度倨傲，没把程兆兴放在眼里。

“不用去了，信我带来了。”

“王爷。”程兆兴原地起身，朝肖肃拱手。

肖肃手一抬，师爷毕恭毕敬从肖肃手中接过信件。

“程大人可看好了，这些信可关系到我的尊严，万万不容有失。”肖肃声音低沉，略带着些压迫，“我倒是想看看，有些人想怎么在我头上按绿帽的。”

说完，他看向张成梁，眼中的狠厉毫不掩饰。

张成梁自肖肃出现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害怕肖肃。

毕竟他把肖肃的老底揭了，让全盛京的人都知道肖肃的糗事，他能不害怕？

恐怕他晚上睡觉都得睁着眼，免得被肖肃套麻袋。

程兆兴看完肖肃带来的信件，眉心的褶皱紧得快成沟壑了。

肖肃出面，他多少要表现出重视，更何况，他也算半个当事人。

“若说张举人的信是伪造的，王爷又如何能保证你带来的这些信件是真的？”

云袖淡然回应，“程大人，今日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周捕头带走的，一路都有百姓跟着，我没有机会做任何手脚。再者，我们可不知道这位张举人要拿莫须有的信件污蔑我们，哪有时间去做几份伪造的信件，你说是吧张举人？”

她看向张成梁，唇角的一抹笑像是在嘲讽对方。

张成梁看着她挑衅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眼中闪过阴狠的目光，但是他很快控制住自己。

是他低估了这个云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还能狡辩脱身。

他拿出来的假证据，若说不出个合理解释，他的声名也将一败涂地。

他低着头，心里的小算盘快速拨动着。

如今这种情形，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

一切都是为了前程！

他直直跪了下去，“这些信件确实是我从谭若的柜子里搜出来的，分毫未动，请大人为我做主！”

“这么看来，案件着实要复杂多了……”程兆兴顿时犯了难。

哪怕证据在前，他依旧不认为张成梁会故意诬陷，平白给自己找茬。

“既然信件存疑，那便重新鉴定，国学馆那一堆老头子难道还辨认不出字迹？我也想知道我的爱妾有没有背着我偷人，就请程大人好好查查，给我一个交代！”肖肃把“爱妾”说得咬牙切齿，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程兆兴点头，“我会去请国学府的刘老鉴定，在结果出来之前，两位都需要暂时关押起来，随时提审。”

倒也不是他要为难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他主要怕肖肃直接把人送走，到时候来一个“她和奸夫逃跑了”，谁又能奈他何？

“不行，人必须我亲自看着，要打要杀也必须是我亲自动手，你们谁都不许动她！”肖肃语气强硬，对着云袖倒有几分气势汹汹的狠辣劲。

他这一副不顾云袖死活的态度，让程兆兴对他多了几分男人间的同情。

但是人还是必须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一点他不会让步，“还请肃王放心，在真相清楚之前，两位的安全我一定会保障。”

肖肃狠厉的眼神注视过府衙中的所有人，包括程兆兴，最后把视线落在周勇身上，“是吗，周捕头？”

周勇被点名，身子一僵，只能拱手应是，“那是自然，在罪名成立之前，一定不会让两位姑娘受到任何伤害。”

肖肃眼神斜向云袖，看到她的暗示，袖子一甩，又大摇大摆离开公堂。

对于国学馆大师的眼力云袖还是很信任的，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她相信程兆兴不敢对她们下手。

就这般，云袖和谭若被投进京兆府的牢狱。

托肖肃的福，她和谭若被关押进最里边最大的一间牢房，周勇亲自将她们送进来。

云袖看着锁门的人，淡淡道，“虽不知周捕快背后是什么人，但是还是想劝解周捕快，回头是岸。”

周勇关牢门的手一顿，“云袖掌柜说笑了，我背后自然是我们程大人，我都是听从我们大人的安排。”

“是吗？程大人知道你这么为他尽忠吗？若真如此，查明真相后，我一定帮你在程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周勇被戳中小心思，透过栏杆嘲讽云袖，“你以为肃王真把你放在心上？你还不知道吧，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你不过是他拿来当靶子的……”

他和程兆兴的想法一样，肖肃若真把云袖当一回事，就不会只让她当个妾室！

为此他盯了肖肃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发现他在外边养了女人。

周勇走后，云袖和谭若坐在床上靠着墙，互相依偎在一起。

谭若蜷缩着，使劲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对不起……是我连累你！”

“别多想，”云袖拍拍她的手，“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在这件事情上，指不定谁牵连谁。

刚刚那些话，都是她临时起意，想试探下周勇的。

结果很明显，周勇当真在替别人办事，程兆兴反而是那个被拉着当刀的。

“刚刚那人说肃王……”

“我知道。”云袖只说了这句话，也没再多解释什么。

谭若听见这话，直直看着她的侧脸，想要从她的表情分辨出她话中的真意，却发现自己看不透她。

她看了她许久，而后转过头闭上眼睛，暗道自己瞎操心，云袖这么有主意，肯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不像她……

她还是想想自己的以后吧。

她靠在墙上假寐，脑中纷乱复杂，身心俱疲，不一会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头一点点靠到云袖的肩膀上。

云袖察觉到她的动作，坐直身子让她靠得更舒适些，自己却是睁着眼睛盯着眼前那一点小窗口透出的光亮，没有半分睡意。

她呼吸着空气中难闻的霉气，看着活泼的老鼠在他们牢房的门缝里溜出去，恍如回到三年前。

彼时那诬陷的证据才叫做天衣无缝，人证物证据在，且是她理亏在先，无可辩驳。

她被押到大理寺后，直接挨了二十鞭子投入大牢，全凭一口气吊着。

她很怕自己会这么无声无息死在牢里，同求得探视机会的纪景交代完后事，便托他回去找沈风，让他来见她一面。

前几天他们还一起去踏青散步，野营喝酒，互相依偎。

也许几日之后，她便再也没机会同他说话，她想见他最后一面。

可是沈风不见了。

纪景说自她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他便不见了，全城都没找到人。

当时她便想，这是个多么冷血无情的人，怕被她连累，便直接失踪，连带个口信拒绝她都懒得。

后来，是肖肃用整个肃王府将她换出来。

“我要揭发的是当今太后，如果我失败了，肃王府无一幸免，如果成功了，难道我还能继续安稳地当这个肃王？用一个注定会失去的东西换你的性命，是我赚大发了……”

“只是事到如今，你便再也没法与我分道扬镳了。”

肖肃说得轻松，可是云袖知道，这个王位是他父亲用性命换来的，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是他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了。

只能说，造化弄人，天意难违。

云袖盯着地面，心思飘远了。

不知道阿景他们在家等得多焦急，也不知道肖肃能不能尽快找到张成梁的把柄，不知道沈风知道她的消息又会怎么样……

她想了很多，直到一双脚在牢门外站定。

云袖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呼吸都停滞了。

三年前她无比期待沈风能出现在她面前，如今看见，她心底不见半分喜悦。

云袖轻手将谭若的脑袋扶好靠到另一边，走到牢门前，“你来做什么？”

她透过栏杆，分明看见几个狱卒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脸上都是看好戏的神情。

他出现在这里，直接把肖肃的帽子颜色坐实了。

等她出去，肖肃又得找她抱怨。

沈风隔着牢门，看着安好的云袖，眼中似有千万言语诉说不清，最终只化成一句，“你没事就好。”

“我本就没事，有事也不需要你操心。”

沈风当做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肖肃来找过我了。”

云袖一怔，想不明白肖肃要做什么，“他找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