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态度让韩文远感到十分好奇,看他那身江湖侠客的行头,想来功夫应该不弱,但他居然这么小心翼翼,若是旁人,一看他是个废柴,早瞅准空档把他踢飞出去了,可他却如此小心又小心。
看来肩上的人不是一般地贵,是分毫损伤都不能有的金贵。
韩文远眼珠子一转:“我现在要走了,你不能追我,如果你追我,我一定把他先踩脚底下,你信不信?”
“我信。”那人深信不疑地点头,十分郑重,“你跑吧,我不会追你。”
韩文远将信将疑,扛着千里小净倒退了几步,看着那人确实一动未动,转头撒丫子狂奔,奔出三丈远,只听身后那人焦急劝他:“你慢些跑,我绝不追你。”
韩文远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那人站在原地,急得抓耳挠腮,像只铁锅上的蚂蚁。
韩文远顿时生出很多疑问。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既然在意所劫之人,为什么不救?
他既然不想救,为什么又暴露自己?
他劫的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
很多问题,韩文远想不清楚,但都已经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为什么肩上扛的这个人从始至终一动不动?
韩文远想起他那副柔弱的模样,急吼吼地往家里赶去,小旋风似的奔进家门,一脚踹开房门,将人扔在床上,打开口袋一看,人早已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韩文远一看,急得直跳脚,把人从麻袋扒拉出来,抱到床上,探了探额头,摸了摸手脚,不冷不热,正正好,可是,为什么昏迷了呢?没打他也没骂他的,至于这么不顶事吗?
韩文远不解归不解,还是吩咐了书童书何出门请了个老大夫回来,那老大夫胡须雪白,眼神精明,一看就很靠谱。
老大夫像模像样地坐在床边,伸手搭腕,良久之后,重重一叹。
他这一叹,把韩文远叹得心跳加速半拍:“怎么了?”
“哦,没事。”老大夫风轻云淡地答。
又过一会,老大夫又轻轻“唉”了一声。
韩文远脸色都变了:“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老大夫摇摇手,连连说了几句没事,又哎呦叫了一声。
韩文远直接跳起来,板着铁青的脸,一字一字道:“我告诉你啊,这个人大有来头,他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谁也跑不了!”
“啊?韩公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呐。”老大夫悠哉悠哉地笑着,“他没事,就是疲累过度,好好睡一觉,养一养,补一补就好了。”
“....”韩文远有那么一刻是呆怔的,过后就是一股强烈的想砍人的冲动,他一下把脸凑到老大夫眼前,有些崩溃地质问,“那你叹什么气,你唉什么唉,哎呦什么哎呦!”
“我就是刚吃过晚饭,这一路跑过来,我腹痛得很,没忍住啊,不好意思啊。”老大夫一副从容的模样。
韩文远看着这老头悠然的模样,越看越生气,越想越火大,嗷的一嗓子把书何喊进来,指着老大夫气得手指直抖:“把这老头给我扔出去!扔出去!快!”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看见这个老头!
韩文远此时安心下来,顿时泄了气,坐在床边,盯着千里小净发神,见他白净的脸上有些灰尘,又吩咐婢女打一盆水进来,韩文远亲自给他擦干净脸,却发现千里小净的脸上和手上有一片一片的红色擦痕。
韩文远凑近看了又看,想来可能是粗糙的麻袋将人蹭成这样,韩文远“啧”得一声:“这才是真正的细皮嫩肉,吹弹可破。”
转头吩咐婢女去取些药膏来,又吩咐婢女炖了参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千里小净,等这一通折腾下来,戌时已过,韩文远着实疲惫,可是又不放心千里小净,直接在床下打了地铺睡下。
临睡时,韩文远还想:这么金贵的人,我可要守好了,不能出半点差池。
清晨,韩文远一个哆嗦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睡觉不老实,不知何时跑到冰凉的地板上,被子也全蹬在脚边,他爬回地铺,拽过被子,使劲往身上裹了裹,顺势往床上一瞟,一下僵在那里。
千里小净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微垂着头,轻阖着眼睫,墨色长发微微凌乱的捋在身前,冷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唇色透着淡淡的粉白,脸上的擦痕已经消失,整个人像脆弱的瓷娃娃。
韩文远呆呆的看着他,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长在千里小净的脸上怎么就有种惊艳八方,艳压群芳的绝美,那种清透中带着淡薄的清冷,却又浑身带着不堪一击的脆弱与柔软。
韩文远看得出神,忽然见千里小净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底一片淡然,他看着韩文远,声音轻柔亲近:“我饿了,有吃的吗?”
韩文远不自觉的点点头:“有。”
*
屋檐上落了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升起的太阳洒下一片带着冷意的光芒,穿过院里疏离的树冠,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
树影后面,躲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灰色常服,浓眉俊目,仪表非凡,女的一身酱红衣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他们躲在树后,目光纳罕的透过院落看向饭厅,两两相视,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饭厅里,一个出尘绝代的公子正优雅地掸了掸衣袖,端起桌上的粥,慢条斯理的喝起来,而韩文远则在一旁,万分小心的看着,一副讨好的模样。
“那公子好俊哟。”酱红衣裳的女人直勾勾地看着饭厅里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娇羞的红晕。
“长得确实清秀脱俗,看着像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灰衣裳的男人说着,想起女子方才的话,又轻呸了一声,“多大年纪了,还犯花痴。”
此时,饭厅里传来说话声。
那仙人似的公子缓缓道:“这粥不错,软烂香甜,很合我的口味。”
接着响起韩文远得意的炫耀声:“是吧,我让冷月小火炖了一个时辰呢,好喝你就多喝点吧。”
树下的男人脸色瞬间冷下来,酸溜溜道:“养他这么大,他还不曾给我盛碗粥,现在居然这么贴心地照顾别人,这人,是不是他相好的?”再看一眼,万分笃定,“女扮男装!绝对是女扮男装!”
面对他的笃定,酱红衣裳的女人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听他的声音,哪里像姑娘啦?”
“说不准,平日吃盐吃多了,齁着了。”
“....”女人瞬间无言以对,瞥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怼他,“你吃盐吃的倒是不少,怎么没齁着你的嗓子?”
“这...”男人沉默了,许久之后,可惜地直叹气,“我还是第一次见远儿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可惜了。”
女子沉默一瞬,改口道:“对,你说的对,说不准还真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你看那皮肤,雪白雪白的,你看那长相,哪有男子长这模样的,嗯,肯定是女子,这样好,远儿以后有着落了。”
“走走走,去见见未来儿媳妇去。”女子捅了捅男人的胳膊,作势要过去见见女扮男装的新媳妇儿。
男人正是韩文远的父亲韩知陌,女人是韩文远的母亲肖砚,两人一早携手来饭厅用早饭,谁知破天荒看到自己唯一的宝贝混账儿子竟然在陪人用饭,还那么一副狗腿卑微的模样。
韩知陌不动,半晌才道:“万一真是个公子,岂不尴尬……”
“你不吃饭啦?”肖砚白他一眼,整了整衣袖,嘴角上扬起一道微笑,提裙款步而去。
韩知陌微一思索,跟了过去。
千里小净余光中早觑见二人,还听见了树下两人的猜测,他一边微笑着,一边端起手旁的一杯白水,如饮酒般,仰头喝下,露出嫩白优雅的脖子,以及那颗圆润滚动的喉结。
那明晃晃的脖子,跟把寒刀似的,直直刺入眼中,肖砚想看不见都难,脚下顿时一住,脸上露出可惜可叹的神情,却仍整理了笑容,笑着落座,看着千里小净,小心询问:“远儿,这位公子是……”
“千里小净。”韩文远一心想着给千里小净夹菜,将他养得健健康康,别招来祸患,因此对自己的父亲母亲格外不恭。
韩知陌眉头一蹙:“见了长辈,便是如此态度?”外人面前,该立的规矩要立,该有的礼要有。
韩文远显然也会意了韩知陌的意思,乖乖起身,向韩知陌和肖砚见了礼,才规规矩矩坐下,继续给千里小净夹菜,连声催促千里小净再多吃些,多喝些。
“小净见过韩明府,见过韩夫人。”千里小净起身,真挚地向两人见礼。
韩知陌“嗯”了一声:“坐吧。”
肖砚眉飞色舞地看着千里小净,越看越欢喜,悄悄凑到韩知陌耳边,压声道:“长得真好看,越看越喜欢,不如让远儿娶了他吧。”
“你疯了。”韩知陌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凑过去悄声道,“他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