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川路 第16章 望海潮

江沿说话时会看着无关，这让无关一愣，其他两人也是一愣，无关心里想着，这家业也不大，需要这么多管家吗？

“我的天，江木头……不，江大人，我怎么不知道你能说这么多字的？”

“话不多，但惊人。”肖以正在旁点头附和，两人难得统一战线。

几个人都不说话，开始吃饭。

肖以正几大碗饭下肚，撑得靠椅背上，干活太累了，反而吃的少了些，这次难得的没包尾，另外三人吃得少，也慢吞吞，他看着梁寻，“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

梁寻眼都没抬，回怼道，“见过美女吗？就眼熟。”

“见过。”肖以正用拇指向旁边的无关，表情有些得意。

梁寻很少觉得自己不该多嘴，此刻觉得了。

见状，无关冲肖以正微微笑。

肖以正回笑，笑得憨傻。

“肖兄你会验尸？”无关问。

“美人～吃饭呢，能一会再说……尸体吗？”梁寻说。

“你走。”江沿冷蹦出一句。

“好家伙，轮到别人就一个字两个字的蹦，我请客我凭什么走！”梁寻换上一副高傲的样子。

江沿掏出一块银子，无声的驱赶。

无关在桌下轻扯江沿的袖子，后者不变优雅，缓慢进食。

“你真行，美人请说。”梁寻低头继续扒饭。

“嗯，从前跟父亲学过。”肖以正回答道。

闻言，江沿也抬眸向他。

“父亲以前是县衙的仵作，我也做过县衙的仵作。”

无关看着肖兄的眼眸，从前只觉得清透，现在突然有点雾蒙蒙的，是有故事的……想来也是，放着好好的县衙官职不做，转做劳苦的农活，被人一关切，好像一直被他隐藏的那个自己，挣脱出来了，也想叫世人倾听，世人相信。

“为何不继续做仵作？”无关关切道。

“还能是为什么，没能力呗。”梁寻接茬。

无关皱了皱眉，有些生气，梁寻言语过于锋利，即使刀尖不冲她，她也感觉被伤到。

“寻姐姐，可以请你别再这样说话了吗？很伤人。”无关眼神冷下来。

梁寻见无关突然这样冷漠认真，晃了神。

江沿也停筷看着她。

梁寻回过神来，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敛了，忙真诚道，“好好好，对不起。”

“无妨，确实是没能力。” 肖以正耸肩，表示轻松，“不过不是验尸没能力，是混不过官场，觉得归隐田园更适合我。”

见状，无关仿佛看见那日，夕阳西下，高声说出心之所愿的男人，不错，他就是这么潇洒。

肖以正虽然表情轻松，可心里却回忆起当仵作的那段日子，不断被上司要求改尸检报告，被逼迫着收受钱财，看着投告无门，撕心裂肺的死者家属，心中的正义全被打碎，他拒绝伪造，却被赶出县衙，还被人恶意报复毒打，父亲昔日的教导，经年呕心沥血的研究全付诸东流，但问他后悔吗？

他也实在因满田的丰收而自豪。

……

用完饭。

三人回到江沿居所。

“江大人，你说那房里是案发现场吗？殷红的痕迹就那间房里有。”无关问，“会不会凶手杀人分尸后，用朱殷色的颜料掩盖血迹。”

江沿摇摇头，“在他房中有一木桶，桶壁还余下颜料，若是凶手，这明显的证物他不可能不带走。”

“凶手抛尸的地点这么明显，应该就是想借县衙的力量将刘仁死亡的消息传播出去，还做了两个方案，碎尸块要是没被发现，满汉楼的怪异也足够吸引人的注意。”无关道，“凶手不怕官府的人。”

“难道凶手是想挑衅？”肖以正问道。

无关心里一顿，想起难县令上午的警告，突然有些害怕了，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江沿摇摇头，“除了城门口的碎石块，还有四肢和头颅，分别放在城里不同地方，做了这么多准备，何必多此一举再布置刘仁的房间。”

无关和肖以正点点头。

无关道，“能做成朱殷色的原料里面定掺着朱砂，这东西可不便宜，可让人去各大商铺查一下购买记录。”

江沿点点头，肖以正招来衙役去查。

“先找其他证据。”江沿对着肖以正道，“再回一趟县衙。”

……

入秋，天色暗的很快，到了县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肖以正在验尸房，无关跟着江沿来到了户籍处。

江沿将今日满汉楼小二做的笔录递给看守的衙役，道，“找出这几个人的户籍文书，没有的话找出他们的通关记录，重点找刘仁的。”

无关也跟上去找，按照衙役给的方法，她率先找到了梁寻的户籍，递给江沿，自己也凑上去看。

大昭的户籍记录是只记姓名出生年月，做工记录，还有父母姓名，出关申请记录。

各个县的通关记录只记录个人，若是夫妇只记录男子。

“寻姐姐是闵塘人不错，怎么没有记录她的父亲？等等，寻姐姐的母亲叫梁渡……”无关看向江沿，问道，“她不会跟母亲的姓氏吧？”

“可能。”江沿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轻声答道。

无关继续往下看，“永熙一年，她去了梅州，永熙八年才回来。”

“所以店里那小二没有骗人。”无关对着江沿道。

江沿点点头。

看到这里，衙役拿了一叠文书过来，“大人，重名的有点多，但都在这了。”

无关接过，第一眼便看到一个叫刘仁的通关记录，忙和江沿说道，“大人，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这个叫刘仁的，元丰八年，也从梅州来。”

江沿看着‘刘’姓，心想，世上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肖以正进来，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江大人，验尸的时候，发现刘仁的右脚缺了大脚趾，是新伤。”

……

出了县衙，夜幕已降临。

肖以正推着江沿送无关回去，无关和江沿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们于是绕过前方的夜市，走进一个巷子里，从巷子里穿过，到另一条宵禁的街，直通下去，就到无关住的地方了。

“咕噜——”无关的肚子响起，巷子静谧，这尴尬的声响格外清晰。

声响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关庆幸没人提起，可江沿偏偏转头看向她。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无关肚子又咕嘟一声。

幸亏夜色很暗，让人看不到无关的脸色红润地快滴出水来。

江沿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向后丢去，肖以正一把接住。

“去买点吃的。”

“得令！”

“不……不用了……”肚子又是咕噜一声。

无关阻拦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我饿。”江沿看着无关，说道。

肖以正已经消失在巷口，背影淹没在嘈杂的人海中。

巷子的风很大，无关的发髻被吹得有些凌乱，前面的青石板响了一下，风突然轻了。

“无关，别转头。”江沿严肃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去找肖以正。”

察觉到江沿的不对劲，无关看向他，“大人，怎么了？”

余光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无关分不清是人还是鬼魂，猛地颤了一下，江沿的话被抛到九霄云外，一个短匕朝无关直射而来，江沿掏出短剑将短匕挡开，而后快速地推了一把无关，“快走！”

无关踉跄几步，离开江沿一段距离，回过头，那漆黑的人影已经朝着他们走来。

没时间思考，凭着本能的反应，无关上前抓住轮椅的推手，“大人，我带你走。”

兴许是太着急，无关的脚绊到轮椅，失去平衡向后摔去。

无关挣扎地要爬起来，可脚腕上传来阵阵刺痛。

江沿直直盯着杀手，这巨大的气场在无关身前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

“刘仁案你查到了什么？”杀手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闵塘掩藏了什么？”江沿冷声问。

“江沿，你活不成了。”杀手将手里的长刀架起。

“你也是。”江沿淡淡道。

杀手提着刀冲过来，江沿往前同无关拉出一段距离，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双腿，但也掩藏不了自己的武功了。

无关被江沿完完整整地挡在身后，她绝望地朝江沿爬过去，“江沿……江沿……”

突然，长刀首端从江沿的肩头劈过来，嵌入江沿的轮椅里，无关瞳孔睁大，以为江沿没有了，嗓子像堵了什么，眼泪无声地落了出来，下一秒，杀手吃痛一声，将刀拔出去，跟江沿的短剑近距离打了几个来回。

江沿兵器受限，又是近距离打斗，也没让杀手占一点便宜，还趁他不注意踢了他一脚，占了上风后，短剑在他胸口上划了一道。

杀手退后几步，染了一手的血。

“你没受伤？”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沿，“还……会武功？”

此时，青石板上又是一响，肖以正落在杀手后方。

“抓住他。”江沿冷声道。

前方又开始打起来，无关爬到墙边，扶着墙缓缓站起，走到江沿身边，刚好对上江沿的视线。

“没事吧？”江沿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

“没……没事。”无关眼睛红红的，还是有些后怕，“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江沿一怔，看到了她湿红的眼睛。

谈话间，肖以正将人擒住，打出他喉里的毒药，带到江沿身前。

“你竟敢欺瞒官家！”杀手恨恨道。

“谁派你来杀我？”

“你就算要杀我，我也不会说，任务失败，你也活不久！我咒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说罢，江沿便将短剑抵在杀手的脖子上，杀手脸上是挑衅，眼中却有藏不住的恐惧，江沿面无表情。

“大人……”无关还未反应过来，杀手眼睛还没闭上，就已经永远定住。

无关倒吸一口凉气，忙用手捂住嘴，惊叫声才没从嗓子里溢出来，失去力气往后退了几步，又摔倒在地。

肖以正松手，杀手趴倒在地，血涌到青石板上很快就填满石缝。

江沿察觉到无关的害怕，将轮椅转过来对着她。

无关看到他手上的短剑，他素白的大袖，昔日矜贵的布料被染满了血。

“为何要杀他？”无关颤抖着身子问。

“他要杀我们。”江沿面色依旧平静。

“肖兄已经来了，也已经抓到他了……”无关的泪涌出来，不是难过，是害怕，“为什么……为什么要私自杀人？”

江沿摇着轮椅朝她过来，他挡住了尸体，但一边轮子划过血迹，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长长的血印子。

“不是所有事情，都尽如人意。”

江沿朝她伸手，想把她扶起来，无关退后了。

见状，肖以正上前也想扶她起来，她也退后了。

无关顺着墙爬了起来，步子仍一瘸一拐的。

“肖兄送你回去。”肖以正说。

“不。”无关拒绝，“我自己走。”

江沿一动不动地看着无关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满是排斥，像是今日真见到恶鬼了。

“你明日还来吗……”江沿问。

无关匆匆离开巷子，慌慌张张朝西市走去。

“你不该当着她的面杀的。”肖以正问道，“怎么办？”。

江沿猛地站起，看向倒在血泊中的杀手，“将他的衣服脱下来。”

江沿嫌弃地将自己的衣裳丢在一边，接过肖以正递上来的衣服，“我送无关回去，尸体送回县衙，照实跟县里的人说。”

“好。”肖以正应下。

20250908

作者言：

人会对爱的人有很强的保护欲，也会不经意间在爱的人面前逐渐卸下防备，变得透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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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望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