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龙 第2章 天降龙肉（二）

那一天，整个俞阳县上空飘散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世人皆道民以食为天。

天降龙肉，不吃，却要白白埋在土里，就是糟蹋。况且这龙活着的时候没渡成劫，如今死了能舍一点龙肉，救助世人，也算是它的功德一件吧。

俞阳县人就怀着这样一颗质朴的心，心安理得的吃起了龙肉。

这龙肉来得不易。真正割起来才发现那龙鳞坚硬无比，愣是劈断了好几把菜刀。于是人们不得不和杨二一样，从已经被天雷劈翻的皮肉入手，去割那没有龙鳞覆盖着的地方。而没有龙鳞包裹的那段尾巴则早已被早到的人瓜分殆尽。

好在俞阳县也算是民风淳朴，在分割龙肉时也只是偶有口角，并未出现大打出手的场面。主要也是没那个工夫，毕竟人多肉少，稍一分神，肉可就要都进到别人的锅里了。

最后，真正被割下来的龙肉其实也并不算多，但也差不多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些杂碎。龙肉虽好，但就是不管饱，能分到指甲盖大小的肉便算是祖上积德了。

当能割的龙肉都被割下来时，这条蛟龙也还算是能看出是龙的样子。龙头和爪子都还在，尾巴全被割了，整个身子属背脊处最惨，已经只剩下骨架。然而比较奇异的是这龙没有流一滴血，所以整个场面也就没有那么血腥。

当俞阳县人看着这剩余的部分又无从下手时，突然晴空中又打出一个炸雷，吓得众人赶快以龙为圆心分散开来。这就在这时。龙身上突然冒出熊熊火焰，烧得噼啪作响。人们见状赶快捂着各自割下的龙肉飞也似地跑回家了。

大火烧了足有两个时辰，等火熄灭的时候原本坠龙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大坑，并没有留下一丝烧灼过得痕迹。仿佛那龙从未从天上掉下来过一般。

然而龙肉确是真的。

龙肉是真鲜啊！

夜里，司徒棘闻着龙肉的香气破天荒的失眠了。

辗转反侧，半梦半醒之间，司徒棘隐约听见拍门的声音。以他的耳力，若是在平时一般都是听不到的。但是眼下大概已是丑时，正是最安静的时候，他又没有睡实，所以刚好听到这声音。

司徒棘起身走到门前仔细去听，门板外啪啪的拍门声逐渐清晰起来，随着拍门声还有几声“阿棘”、“阿棘”的呼喊。

司徒棘一时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刚想去开门，门板却“哐当”松动了。司徒棘猛然想起自己的门板在白天时已经被来拉自己去看坠龙的那些人砸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他刚要去扶那门板，门板却突然从外倒了进来，亏得司徒棘反应快，才没被门板砸到。

可门板上趴着的人却不太妙。

敲门的人没想到司徒棘家的门板会如此不堪一敲，整个人摔得一结实，愣是半天没爬起来。司徒棘见状忙上前搀扶，那人哼了两声，抬起头来。

是个年轻公子，面皮细嫩得紧，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一下就把额头给磕破了，甚至还渗出了点血。

不至于吧？

司徒棘低头看看自家门板。

挺光滑的啊，也没见什么毛刺儿，这也能磕出血？

跟个纸糊的人儿似的。

来人名叫秦易，年纪和司徒棘相仿，两家离的也不远。这秦易胎里带疾，是药铺的常客，平日不常出门。确实跟个纸糊的人儿似的。

司徒棘知道他自小父母双亡，与做教书先生的爷爷相依为命。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爷孙俩空有一肚子学问，手里一有点积蓄也都去买药了。周围邻居平日里没少接济他们。作为病秧子的秦易以前自然也是吃过司徒棘配的药的。数月前，秦易的爷爷寿终，只剩下秦易一个人，由于伤心过度，秦易自然又是大病一场。只是如今看来却是大好了，还有力气三更半夜来砸他家的门。

司徒棘把秦易扶起来，见他穿着一身早已褪色的袍子，虽旧却是干干净净的。脸色倒是比以往好了很多。只是额头那块带着血的伤在他白皙的面皮上显得尤为惹眼，惹得司徒棘不禁多看了几眼。

“你这是怎么了？”

秦易抓着司徒棘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神色略显慌乱。“阿棘，你快随我回家吧，我家有妖怪！”

司徒棘一愣。

“你说什么？”

“我说我家有妖怪，你不是捉妖师吗？”

秦易不再去看他，却要把司徒棘往外拉。可司徒棘的双腿却向钉死了般，任他怎么拉都拉不动。

司徒棘来俞阳县也已经快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什么妖怪。这里平素安静又安全，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没想到短短一天一切就都变了，先是白天从天上掉下来一条蛟龙，如今到了夜里又开始闹妖怪。

不对。

司徒棘去扒秦易的手。

之前怎么没觉得他的手这样凉？

秦易察觉出司徒棘的异样，慢慢回过头来，朝司徒棘讪笑道：“怎么了阿棘？”

司徒棘仔细观察着秦易。他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只是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一时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一种感觉。

他爹以前曾和他说过，捉妖师的五感往往要高于常人。但司徒棘自己却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在这方面他甚至有点迟钝。

可这次不一样。

司徒棘慢慢拨开秦易的手，他的手很凉，柔弱无骨，虽是在拉他，那手却更像是直接吸了上来。

秦易并没有继续纠缠，任司徒棘抽出了手。

司徒棘倒是颇为意外，随即又对秦易笑笑：“你看你头都流血了，我先给你上些药。正好你再和我仔细说说那妖怪的事。”说罢他从地上抬起门板，把它安到了门框上，然后转身走进里屋。

司徒棘家里堆着各种瓶瓶罐罐，有的是他配制的功效不一的丹药，有的则是普通的药膏。司徒家的人都懂得一些医术。家族历代走南闯北间也收集到了许多治疗疑难杂症的偏方。靠着这些方子也能抵得上半个郎中。以前司徒棘和他爹四处游历时，没有妖捉的日子就靠卖药维生。有时甚至比捉妖的赏银还要多。毕竟捉妖师的药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在外人看来这屋里东西可能杂乱得可怕，但在司徒棘看来却是乱中有序。他从那些瓶瓶罐罐中精准的找到了一盒药膏。刚打开盖子，秦易就走了进来。

司徒棘伸手随便往屋里一指，“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在秦易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来司徒棘的家。屋子里东西虽多，却并不显得邋遢，还隐隐有一股药香。

秦易找了把椅子坐定，等着司徒棘来给他上药。

其实如果不是司徒棘提醒，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受了伤。额头上的那点伤同他之前的伤痛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让他觉得疼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司徒棘也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秦易的对面。他的手指上已经沾了些药膏，想直接涂在秦易的伤口上，却发现那伤口竟然还在渗出血水，血水在伤口出凝结成一个血珠，眼看就要滴落下来。

司徒棘不禁皱眉。区区一个磕碰伤，这有点太夸张了吧？

血水有点多，不能直接上药，司徒棘只得又出去找些干净的布来给他把血水擦干。可他当走到外屋就察觉到外面似乎进来了别的东西。

司徒棘慢慢走向大门，门缝下面一团团黑影正慢慢向屋内爬。说是黑影，其实它们更像是黑色的半透明气团。司徒棘知道这些东西没有实体，但可以随意变形，于是便能不受阻碍的从各种细小的缝隙中挤到屋子里，而且往往是群体出现。

他抬头去看窗户，果然看见窗户的缝隙中也正在挤进这些黑乎乎的东西。

这些东西从门缝里爬进来，绕过了司徒棘的脚，司徒棘用脚一踩，它们便被踩成了几瓣，随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越来越多的黑影从门缝钻了进来，它们绕过司徒棘，成群结队的朝里屋涌去。

司徒棘猛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往里屋跑，刚好和从里屋冲出来的秦易差点撞了个满怀。

“来了，来了，它们又来了！”秦易慌里慌张的跑出来，头上渗出的血已经流了下来，乍一看颇有些诡异。

司徒棘没理他，直接往里屋走，却发现里屋的地上居然已经布满了黑影，更多的黑影还在从窗缝中钻进来，顺着墙壁往下爬。

“救命啊，阿棘！”屋外秦易又嚷了起来。

司徒棘只得转出屋，发现那些黑影已经把秦易围了起来，顺着他的腿在向上爬。秦易拼命摇晃着身体，想要摆脱它们却无济于事，那些黑影依旧往上爬着。他又想去把它们抓下来，却发现手直接穿过了黑影，根本无法碰触到。

“快点啊阿棘，快帮帮我！之前在家就是这些东西想要吃了我！”

秦易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那些黑影包裹住了，双腿被它们裹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而爬的快的黑影则已经从他的脖子爬到了脸上。他不敢再喊，生怕这些黑影从他的嘴里钻进来。只能紧紧咬住牙关，同时吓得闭上了眼睛。

黑影还在向上爬着。忽然，一团黑影碰到了秦易脸上的血，一瞬间，黑影涨大了一倍，而且颜色比以前更黑了。

它在吸秦易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