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龙 第10章 有朋（二）

王日金原本叫王日斤，表面看上去像是个道士，实则不信鬼神，只信钱，是个十足的财迷。因此索性给自己改了名字，取“日进斗金”之意。平日里他靠给人看相、观风水，教人趋吉避凶之法过活，偶尔也敢接点医疑难杂症或者捉妖拿怪的买卖 。

王日金本事平平，却生就一张巧嘴，惯会唬人。而且极擅长察言观色，因此看相时总能切中要害。也是他运气好，招摇撞骗半生竟从未被人识破，渐渐还积攒了些名气。他的第一个徒弟就是裴谦。

说起来裴谦是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可惜生下来身子骨就弱，总是多病多灾。后来他爹请来了一位算命先生，那算命在看过裴谦的八字后叹了口气，说裴谦虽然身娇肉贵但此生注定多灾多难，而且恐将活不到行冠礼。除非是家里把他舍出去，放在道观或者寺庙里去养着或许才能破此劫。

当时裴谦是家里独子，他爹娘哪舍得就这么把他送走，况且那个算命的说的也未必准。或许孩子大了养着养着，身子骨结实了一切就都能好了。可一晃过了五年，裴谦的身子仍不见好。任他爹娘如何小心翼翼，他仍是大小病不断，而且查不出病因。他就像一根枯草，风一吹就要断了。

六年那年，裴谦又生了一场怪病，昏迷不醒。就在他爹娘哭干了眼泪，以为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之时，王日金出现了。

这个云游道士听说裴家不惜重金来求神医治他家小公子的病，闻着钱味儿就来了。没想到还真被他蒙着了，他在看过裴谦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又从小葫芦里倒出一粒药丸送入裴谦嘴里。裴谦竟悠悠转醒了。

裴老爷一家大喜，马上赏了王日金十锭金子，又备了好酒好菜。酒席间，裴老爷将当初算命一事与王日金说了，如今他也想明白了，这似乎就是裴谦的命。他看王日金与裴谦有缘，希望他能收裴谦为徒。如果王日金愿意，拜师宴上裴家自会再备上一份厚礼。

王日金酒过三巡正是喝的美的时候，这边听说还有厚礼，自然一口答应。

可第二天王日金酒醒，却觉得自己昨晚答应得太过草率了。这裴家小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如何过得惯他这整日东奔西走的日子？他收了裴家许多钱财，带上这个孩子自然打不得骂不得。万一有个闪失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况且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本事，没法教他什么。压箱底的也只不过几本破书。蒙别人还行，时间长了被这小子看穿就麻烦了。

思来想去王日金愈发后悔，只能寄希望于裴家小公子，希望他自己舍不得父母，不愿意和他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大病初愈的裴家小公子却异常乖巧。当他听说爹娘给自己寻了师父时他不哭不闹，反而欣然接受。于是王日金这厢再无理由推脱，只好收了裴谦这个徒弟。

几日后，裴谦的病已全好了。拜别了爹娘，就此和王日金上路。

作为一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只有六岁的裴谦表现出了超乎王日金想象的成熟与稳重。一路上不哭也不闹，而且十分尊敬王日金这个师父。王日金对此倍感欣慰。然而裴谦毕竟还是个孩子，不管表现得多么懂事，时间一长，总归还是会有些想家的。当初王日金带裴谦走时答应了他爹娘，会定期给他们写信，向他们汇报裴谦的近况，每年过年也会把孩子带回去和家人团聚。但万封家书也不抵相聚一刻，两个多月后裴谦还是表现出了失落的情绪。而另一边，王日金自己也遇到了点麻烦。

那时他带着裴谦刚来到琉城，就听说琉城的首富刘员外家的儿媳妇刘张氏得了个怪病，虽已遍寻名医，但最后都无计可施，眼下一家子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至于是什么样的怪病外人无从知晓。只是听说一年多以前刘张氏还好好的，甚至还怀孕了，但后来不知怎的，孩子没生下来，人也病了。至于具体的情况被刘家瞒得死死的。但越是隐瞒旁人就越好奇，私底下就传得越邪乎。流传得最广的消息是，刘家的儿媳妇得的根本不是病，而是被鬼怪缠上了。

看热闹不怕事大，王日金来琉城听说了这事，就知道来了大买卖。事情传的越邪乎越容易浑水摸鱼，不管怎样他都要去刘员外家试上一试。即使治不好，也能混顿好饭吃。况且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他即使失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要是刘员外的儿媳和裴谦一样被他瞎猫碰死耗子治好了，那他王日金的名号可就更响了。于是王日金便带着裴谦去叩刘员外家的门。

然而当王日金在看到刘员外的儿媳妇时，就知道自己还是托大了，事情远比他想得复杂。

刘张氏瘦得不成人样躺在床上，肚子却出奇的大，而且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孕妇。起初刘员外一家也以为是儿媳妇怀孕了，然而这胎怀足了十月还不见动静，刘张氏肚子上的皮肤倒是越来越黑。刘家觉得事情蹊跷，悄悄请了许多妇科圣手和稳婆来看，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儿媳妇怀了个怪胎，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刘家怕他们出去声张，便使了银子封了他们的嘴，对外只称儿媳病重。此后半年，刘张氏的肚子越来越大，胎动越来越频繁，刘家也曾请人来家里做法，但仍是无济于事。眼看刘张氏就要熬不住了。

王日金虽然道法平平却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刘张氏的肚子里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他对能否治好刘张氏并没有把握，但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试上一试。这么多年行走江湖他靠的就是一个“蒙”字，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

他没有和刘家把话说满，只说愿意试一试。刘家本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当然情愿再试一下。于是王日金说自己要在今晚子时在刘家院里搭上法台，让刘家备上案台，他自己准备宝剑、令牌、黄符等工具，他今晚就要试试能不能逼出刘张氏肚子里的妖孽。

刘家当然一一照做。

其实这些都是障眼法，王日金唯一的绝活就是当初救活裴谦的药丸。那药丸当然也不是他的，而是他从一位颇有道行的捉妖师那里偷的。据说这药丸能解许多寻常大夫医不了的怪病，尤其是关乎神鬼作祟之症。当初他壮着胆子只偷了四颗，一颗留着以后给自己保命，因为他相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撞着什么了。另外三颗他放在小葫芦里贴身带着。救裴谦那次是他第一次舍得用这药丸。毕竟裴老爷钱给的太多了。

一颗药丸换十锭金子，王日金做梦都笑醒了。

这一次，这第二颗药丸就要舍在刘张氏身上了。

到了子时，王日金清退了旁人，连裴谦都留在了前厅，一个人在刘员外家的院子里噼噼啪啪的做起法来。叽里呱啦念了一通之后他来到刘张氏房中将一道黄符贴在刘张氏的肚子上，随后又让刘张氏吃下那药丸。

说来也怪，刘张氏吃下那药丸后，原本叽里咕噜的肚子突然没了动静，王日金心下大喜，觉得这次这药丸至少也能换来十锭金子。可没想到片刻之后刘张氏的肚子却又涨了起来，里面的东西比以往动的都要厉害起来，惹的刘张氏直哎呦。

刘员外当时就坐不住了，忙问这是何故。王日金也慌了神，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没办法，他只能假模假式的掐诀念咒，晃动佛尘，无果。后来索性拿出根银针扎在刘张氏的百会穴上，让她昏死过去，先让她没法叫唤了事。

一旁的刘员外自然不是傻子，一边大骂他伤人性命，一边抓起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了，底下的下人们则十分有眼力见的把王日金围住，一副要送他去见官的架势。

王日金连忙解释说自己没想到这刘张氏肚子里的妖孽本事这么大，自己的金丹都压不住它。但是他还有别的法器，只是没带在身边，需得回投宿的客栈去拿。刘员外哪里肯放他回去，指指前厅，让他叫他的那个小徒弟回去拿。王日金迟疑了一下又说他这个小徒弟刚收不久，还没来得及传什么本事，更不熟悉他的法器，去了怕取错了误事。

最后他和刘员外折中了一下，把裴谦押在刘府，自己回去取。还说他这个徒弟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少爷，他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定然不会把他扔在刘府不管。不信有裴家的家书为证。

刘员外将信将疑，拉着王日金来到前厅与裴谦对证。没想到那厢，刘夫人正与裴谦相谈甚欢。原来裴谦模样乖巧讨喜，嘴又甜，哄得多年来一直想抱孙子的刘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甚至有了几分想把裴谦留在刘府的心。于是趁着两人闲聊间旁敲侧击起裴谦的身世，才知道原来裴谦并不是什么孤苦小道士，而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为了报恩才甘愿拜王日金为师，一时不禁还有些失望，也就断了之前的念头。

而这边刘员外拉着王日金来前厅，夫妻俩把前情后果一对，刚好还了王日金一个清白。加上裴谦这傻孩子信誓旦旦的保证他师父是有真本事的，愿意留在刘府等师父回来。刘员外见此，也不好再为难他师徒二人。于是便同意当王日金走了，但是得有个家丁跟着。王日金知道这必定再无计推脱，只能应了。

可出了刘府他又该怎么办呢？他哪里还有什么法器呢？王日金觉得自己这次真的算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