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之明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叶湘推出这个结论后，越想越觉得合理，她立刻警觉起来，抬眼朝顾芳琉看去：“你和燕归门是什么关系？”

她印象中，燕归门可没这样的人。

顾芳琉大笑出声，接着张狂地张开双臂，毫不掩饰道：“我和燕归门没关系，我和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没有关系，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叶湘坐直身子，继续问：“那你以前认识燕己吗？”

“也不认识，我只是觉得他合眼缘而已。”顾芳琉同样坦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合眼缘，因为他是燕归门的人吗？”叶湘的问题很是尖锐，如同她的态度一般，势要刨根问底。

此时的顾芳琉也一脸实诚，毫不介意地承认：“不错，我就是欣赏燕归门的做派，你们都是被鲜血浸养的人，手上有着数不清的人名，多是达官贵人，正因如此，你们的传说才一直被人铭记，不是吗？”

他的这套理论和叶湘的认知背道而驰，她勾起唇角笑笑，轻轻摇头：“当初的燕归门早就没了，现如今我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和你相比，还是差远了。”

哪想这话一出口，顾芳琉便煞有介事地凑到叶湘眼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看得叶湘浑身发麻，她古怪地问：“你在干什么？”

顾芳琉再次摇头，颇为自信地说：“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你问问他们，他们的想法当真和你一样吗？”

他这话才说完，便惹得燕丙高声的斥责：“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们不是你三两句话就能挑拨的。”

顾芳琉诧异地笑笑，他的眼神落在燕丙身上，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看着颇为吓人。

叶湘已暗暗握住手中的剑，以备不时之需。

顾芳琉却忽然开口：“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燕丙吧？我听说过你。”

他这么说了一句，燕丙也给吓一跳，这段时间以来她都藏得很好，怎么会被轻而易举地认了出来，况且她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燕丙板着一张脸，歪过头去：“随便你怎么说。”

顾芳琉缓缓踱步，眼神却在几人之间流转，他略微沉思，便开口道：“你是燕戊？”

被他所指的燕戊轻轻点头，但脸上也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下还有一人身份不明，顾芳琉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叶湘身上，他轻轻皱眉，温和地开口：“我曾听说燕归门以甲乙丙丁之序命名，那你又是这其中哪一位呢？”

叶湘轻哼一声，眼神犀利地看向他：“你猜得这么准，不如自己猜猜看。”

顾芳琉终于停下脚步，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露出遗憾之色：“那我还真猜不出来。”

既然猜不出来，那叶湘自然选择胡诌，她面不改色说道：“我是他们中最小的，我是燕庚。”

“哦，是吗？”

叶湘也不想回答是不是，她们已经在他面前都暴露完了，这会儿坐在这儿无所遁形，而顾芳琉的真实身份，却还没有任何头绪。

想到这她主动提议：“说了那么多，和我们说说你吧，你又是什么人？”

听到她这么问，顾芳琉故作惊讶地指着自己问：“你们对我感到好奇？”

叶湘轻哼一声：“你就说你愿不愿意说吧。”

顾芳琉再次开始四处乱走，他的语调还是那么平稳，像是早已排练过一般：“我是顾芳琉，从始至终都是顾芳琉，从未变过。”

叶湘对此不太满意，她死死盯着他：“这只是一个名字。”

“那好，既然你们想听的话，那我会告诉你们常宁不知道的事。”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直叫顾芳琉，而这只限于几年前，那时候爹娘还活着，虽然没有常家富足，但也能勉强维持温饱，而一场惨烈的杀戮，带走我的家人，也掠走我的神志。我在浑浑噩噩之时，走到山上的庙里，主持为我削发为僧，从那以后，顾芳琉这个名字便再也没现世过，而我就这样作为无名氏，了结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

这些信息对叶湘来说还是太少了，她略微思考，便又问出声：“既然看破红尘，为何还要在庙里闹事打人？”

顾芳琉不用想就知道这也是常宁和他们讲的，他也不在乎，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笑着摇头：“什么看破红尘，到那里我才发现，不仅是我自己愚笨，感受不到佛的真谛，有人亦是如此。作奸犯科者不在少数，我本无意多管闲事，却有**水东引，非要把事情惹到我身上，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只好除之而后快，为此，天下便再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果不其然，就和叶湘猜测的大差不差，惨遭灭门之后，顾芳琉已几近丧心病狂，在庙里又惨遭变故，自然走火入魔，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

顾芳琉立在墙根，轻哼一声：“常宁来寻我，我心存感激，但我已不能回头，还不如让她早早离开。”

几人沉默地听着，并未发表言论，这个结局常宁肯定是万万不能接受，但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她和家人平安。

叶湘设身处地想了想，倘若她是顾芳琉，也不一定能破局。

顾芳琉见所有人都沉默，反倒自己笑开，气定神闲道：“何必这么拘谨，大家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何不交个朋友？”

交朋友？顾芳琉也会想和他们交朋友？这倒更是稀奇，他担心仇家上门，三番五次把常宁赶走，那还毫不顾忌地接近他们，只怕想着哪天把他们也拖下水。

叶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燕丙也是疑惑地歪着头，燕戊一向不说话，倒是燕己拍手叫好：“好啊，相识一场，多个朋友也多条路。”

说着就已经往顾芳琉走去，惹得叶湘一个白眼飞过去。

顾芳琉大概也知道这儿叶湘最难搞，他虽然和燕己站在一起，却还是朝她看来，见她不为所动后只是微微挑眉，没有过多言语。

叶湘看了一会，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有缘再见。”

燕戊和燕丙也一前一后跟在她身后，先后离开。

与几人告别后，叶湘回了骨庐，鬼婆婆杵着拐杖立在门前，见她便问：“吵闹了一早上，发生什么事了？”

叶湘如实相告：“有人来找顾芳琉，被他赶走了。”

听到这话，鬼婆也一声叹息：“都是命。”

叶湘想问点什么，一时半会却又问不出来。

晚上两人围坐在火堆旁烤火，叶湘盯着摇曳的火苗发呆，却听见鬼婆苍老的声音响起：“你想问什么，问吧，再不说我怕是没机会说了。”

叶湘眼里闪过惊讶，她抬起头，轻声询问：“你和顾芳琉是怎么认识的？”

鬼婆一声讪笑：“说来也惭愧，那时候我苟活于世，仿若置于迷雾中，前路漫漫，我却什么都看不到，冲动之下，我来到崖边，纵身一跃之后，却被正好路过的顾芳琉救下。奇怪的是，被他拉上山崖后，我就再也没了寻死的念头。而我一直以为他是好人，但他明显不是，他当时只是不想让我死罢了，他非要和人作对，想死的他要救，想活的他偏要杀，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怪人，现在却渐渐变成彻头彻尾的坏人，我曾好言相劝，但可惜他比你固执，听不进去任何。”

鬼婆跳崖后缓了过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芳琉误入歧途，她怎么能不叹息。

叶湘听着也觉得难受，沉闷地说了一声：“他太倔强了。”

“正是如此，连我也无可奈何，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人，让人喜欢的，让人讨厌的，让人感情复杂的，顾芳琉正好是后者。正如世间万物不是非黑即白一样，我对他的感情也是百般复杂。在我这行将就木的老人看来，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好人可能变坏，坏人也能变好，一辈子还那么长，总有那么一瞬间，人就悄然变了，但愿顾芳琉也有那么一天。”

叶湘听完就知道，鬼婆一直对当初救了自己的人心存感激，如果可以，她很愿意看着他改邪归正。但在顾芳琉看来，这大概是老婆子絮叨又无用的心事，他不想在意。

叶湘当然没能力去做那个救世主，连她自己都一脸苦相，实在难以左右兼顾，照拂万人。

而从那天之后，顾芳琉点态度倒是来了一百八十个大转弯，尤其是对叶湘她们温和了许多，但也仅限于她们，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依旧大开杀戒，然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归来。

一方面是无来由的温和，另一方面又是残酷的屠戮，想想这两种对比，叶湘只觉得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对顾芳琉的态度一向很冷漠，他倒是丝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继续和她套近乎。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神里依旧带着隐约的不屑，似乎对叶湘的人生态度很是鄙夷。

他都这样了，叶湘还有什么热络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