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之明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叶湘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但鬼婆身怀绝技，不是寻常人，能卜会占也不足为奇。

而随着雷声而来的不仅是一场畅快的大雨，大雨过后，又绵绵不断地下了几天细雨，在某个时刻，细雨夹杂着雪花一起落了下来，最后雪越下越大，把世界都染成银白。

叶湘第一次看到这么厚的积雪，眼前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所有的颜色都被白雪给吞噬，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落也不放过，彻底被皑皑白雪洗净一空。

她哈着气坐在窗前，身上虽然冷，但心底竟然有幸福踊跃出来，挑动着她平静已久的情绪。

这样的良辰美景，不耍上几招岂不是辜负，叶湘提着剑走出门，任由雪花落在自己肩头，她仰起头，感受着脸上的凉意，深吸一口气，骤然出剑，搅动着落下的风雪。

白雪茫茫，叶湘在其中犹如沧海一粟，身上也被雪花沾染，这片白似乎也要把她吞噬其中。

而叶湘不管不顾地挥舞着自己的剑，她所到之处，雪花也跟着翩翩起舞。颠覆不了这片雪白又如何，这片白色也抹杀不了她的存在。

半个时辰过去，叶湘终于松了口气，长剑一抛，便张开双臂躺下，仰头笑着看向天空。

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刻，她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她忍不住想要在地上扎根，突破风雪长出嫩芽来。

躺了一会后，叶湘也不得不朝冰冷的寒意低头，雪势汹汹，看来她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她起身朝着骨庐前行的时候，却看到鬼婆杵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漫天大雪的映衬下，鬼婆的身影看起来更为落寞，她走得很慢，每一走一段都会停顿一会。

叶湘觉得她的背影里有千言万语，只是她参不透。

她盯着看了一会，想了想往骨庐走去。

鬼婆一直走了很久，从骨庐出来的叶湘毫不费力地追上她，她跟了一路，看到鬼婆在悬崖边停下之后，叶湘也走上前去，把拿来的披风披在鬼婆身上。

而面对她的出现，鬼婆并不意外，她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这大雪真漂亮，不是吗？”

确实如此，叶湘鲜少看到这么大的积雪，看着眼前的景致，心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抚平。

此时鬼婆拉了拉披风的领子，目光看向远方，幽幽开口：“也许这是我这辈子见的最后一场大雪。”

听到她提起这个伤感的话题，叶湘心底也被勾起一丝悲凉，她绽放笑容安慰她：“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人算不如天算，总会有意外之喜的。”

鬼婆仰头哈哈大笑，却还是摇头：“其实这儿也不是年年都下雪，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这么大的雪，今年能再次目睹，是我的幸运。”

叶湘听完莞尔一笑，侧着头看她：“所以你也不知道这场大雪的到来不是吗，这怎么不能算是意外之喜呢？”

“你倒是伶牙俐齿，把我这老婆子都哄开心了。”鬼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看着叶湘无奈地笑开。

叶湘挑挑眉，欣然耸肩：“我说的是实话。”

又站了一会后，天空中的雪花不见停歇，反而更加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来势汹汹地打断了她们的所有情绪。

鬼婆率先转身：“走吧，这雪看起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停，还不如早点回去温一壶酒喝。”

叶湘还是第一次和鬼婆一起坐下来围着火炉喝酒，她只和朋友们做过这件事情，而如今却在这温暖的骨庐里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几杯热酒下肚，一向庄重的鬼婆也变得絮叨起来，她开口提起自己年轻的过往，她年轻的朋友们，她可恨的仇人们，一切热烈的事迹就像发生在昨天，鲜活的人们就像生活在眼前，但实际上他们都成了冉冉升起的烟雾，飘飘然离去。

叶湘听得入神，她沉浸在鬼婆鲜衣怒马的侠迹中，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年轻的林风瑶仗剑天下的画面，明明事不关己，她却听得热血沸腾。

而鬼婆的心境却稍有不同，她说完这些后，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活太久了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孤独地活着的时候。”

才说完这话，她又立即摆摆手：“是我多嘴多舌，扰了你的雅兴，你不要介怀。”

叶湘沉默地饮了口酒，轻轻摇头：“不会。”

会胡思乱想是正常的，他们这些人谁都会胡思乱想，而正是这些各种各样的情绪铸就了不同的他们。

屋外依旧天寒地冻，这场大雪毫不留情地继续飘下，似乎势要把这里变成冰雪世界。

而小屋内倒是气候温暖，几口热酒下去，更是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叶湘站在窗边欣赏了一会雪景，转头后却发现鬼婆已经垂着头打起了瞌睡，她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询问：“去床上睡吧？”

鬼婆慢慢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摇头：“真是老了，坐一会就觉得困，我先睡了，你夜里记得看着烛火。”

说完她站起来往床边走，叶湘扶了她一把，给她拉了拉被子，在她想抽身离开的时候，鬼婆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不放。

鬼婆的手很温暖，握起来的话还能感受到上面的老茧，叶湘并不反感这种接触，她在她床边坐下，温声问：“还有什么事？”

这时候的鬼婆没了刚才的困顿，她很清醒，看向叶湘的眼神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而在叶湘追问时候，她却像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只道了一声：“一切小心。”

这话对叶湘来说像是一团迷雾，而鬼婆已放开她的手，再次闭上眼，看来是不想再多说了。

既如此，叶湘也没问，起身离开。

叶湘睡得不沉，她还记挂着老旧的屋顶，要是这大雪真超出预计的话，能把这小屋给压垮也说不定。

而到了深更半夜的时候，一阵隐约的撞击声忽然传来，叶湘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声音持续了一声又一声后，她才惊醒过来。

等她睁眼一看，鬼婆已站在窗前，差点把叶湘吓一跳。

耳边那些撞击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叶湘凝神一听，便意识到那是刀剑相击发出的声音。

这暮色沉沉的夜里，还是这深山老林中，哪里会有这种声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破庙那边发出的。

“去吧，去一趟，就当是为了我。”

鬼婆说这话的时候，叶湘心底难掩惊讶，但也没有问出声。

打斗声这么激烈，只怕是不知多少人围攻破庙。她们这骨庐也是唇亡齿寒，顾芳琉死了，她们这里也不会被放过。

叶湘穿戴好衣帽，拿起剑出门，临走前还回头说了一句：“师傅你先睡吧，学了这么久，我也该上场练练了。”

“早点回来。”鬼婆只回了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叶湘轻轻应声，在亮如白昼的雪夜里急急奔驰，骨庐离破庙本就不远，只消片刻，她便已经看到破庙的全貌。

此时顾芳琉依旧身着白衣，飘飘欲仙地站在屋顶，而他身边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杀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叶湘既然出来，自然就不会做那种偷奸耍滑的事。

她站在墙根，清脆地吹了声口哨，便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翻墙上瓦呢？”

她散漫的态度似乎惹得敌人不满，一道声音恶声恶气地传来：“闲杂人等速速离开，想死就等着！”

顾芳琉的声音倒是依旧淡定，他勾起唇角，朗声道：“其实你不用来的。”

叶湘懒得理他，这时候只朝着那些黑衣人道：“今晚天气不好，黄历上说忌见血光，各位好汉，还是离开吧。”

“你是什么人？容你在这多嘴！”有人忍不住，不仅出声驳斥她的话，甚至闪身朝她杀过来。

叶湘伸手戳了戳头顶的斗笠，露出双眼后冷笑出声：“所以你们干嘛惹这个疯子？这么冷的天，回家睡大觉不好吗？现在不走可就晚了。”

可惜好人难劝该死的鬼，对方可一点也不想轻饶叶湘，看到她躲过后，出手一次比一次狠辣。

叶湘只好出剑接招，但她也记得她答应过鬼婆什么，即使她把她派到这儿来，她也不会忘，也不会那么做。

她的剑招很是犀利，但没有一处刺中要害，和她厮杀过的人，都被她挑落在地，再也翻不起身。

而身边的顾芳琉倒是见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看到叶湘这种瞻前顾后的做派后，他还抽空朝叶湘疑惑地挑眉。

叶湘才不管他态度如何，她依旧坚持自己的做法，只伤要害，不取性命。

若是能有人借此回头是岸，见机撤退的话，她也不会追究。

令人失望的是，不仅没有任何一人撤退，他们还更加疯狂地涌了过来，就连被她打倒在地的黑衣人，也挣扎着起来要杀她复仇。

这些人真是疯了……

叶湘无奈地看着这一切，轻轻摇头。

而在她驻足的时刻，顾芳琉飞身上前，毫不犹豫地斩下她身侧黑衣人的头颅，朝她吐出两个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