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之明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叶湘抽空去了破庙，在最显眼的柱子上系了一张布条，上面留了字：“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若是真有人住这破庙，见到这字条大概不会置若罔闻。

她系上布条后，每每经过那儿，总会进去瞥一眼，奈何布条从未被人动过，任由风吹雨打，依旧纹丝未动。

叶湘只得无奈叹气，她失算了，难道对方从来没回来过，而那晚全是她的幻想？

既然毫无动静，叶湘只好把这件事情置之不理，事到如今，她的生活已暂时安稳下来，是时候给彤云捎封信了。

她只是简短地在信里报了平安，只因不想让彤云担心自己。

她也知道，站在彤云的角度来讲，她们是朋友，彤云自然会关心她，想知晓她的哀与乐，若是刻意隐瞒的话，彤云反而会不高兴。

叶湘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做不到，本该坦诚相见的关系，她却遮遮掩掩，她对彤云这样，对燕丙、燕戊等人还是这样，她也算是死性不改了。

过了将近一个月后，鬼婆终于发话了，她倒是颇为客套地询问叶湘：“我准备好了，你呢？”

叶湘当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在她身上动刀这事，她没有犹豫，低声说好。

“三天后，我动手，你做好准备。”

叶湘并未多说，心情平静地等待了三天，等来了让她脱胎换骨的日子。

鬼婆搞得云里雾里，叶湘也看不太明白，她喝了鬼婆给的汤，安然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半梦半醒之间，叶湘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

而这一睡就睡了很久，久到她睁开眼时，心里涌起的就是恍若隔世的怅然。

而鬼婆静静地立在一旁，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和蔼地问：“怎么样，感觉如何？”

其实叶湘并没有多大感觉，她轻轻摇头，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一层层的纱布。

鬼婆按住她的手：“哎，先别动，等三天后才能打开，到时候你就知道你长什么样了。”

叶湘听完后收回手，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开口问：“我睡了多久？”才一出声，她的声音就沙哑得不像话，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睡了三天，这里有水和食物，这三天里你哪也别去，休息就好。”

叶湘现在就是想逞强也没力气，睡了三天也饿了三天，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现在就和大病一场无异。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叶湘还真的哪也没去，同样的，鬼婆没让她侍奉，反倒是还简单照应了她的起居。

能下床活动的时候，叶湘站在水缸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平静的水随着风动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而她的倒影也在轻轻晃动，一层层散开，就如她动荡的心绪。

此时的她身上还是裹满了大大小小的纱布，脑袋也裹得像猪头一样，燕丙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临到揭开纱布的那天，鬼婆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铜镜面前。

“这时你在想什么？”鬼婆倒也有闲心，可能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在想我长什么样子。”叶湘如实作答，她到底是俗人，竟然也会有这种烦恼。

鬼婆并未接话，轻哼一声后有条不紊地揭开她脸上的纱布。

叶湘做足了疼得面目狰狞的准备，脸上的纱布却被轻而易举地揭开，她只感受到细腻的布料划过自己脸颊的触感，再眨眼时，一张完全崭新的脸便出现在铜镜里。

叶湘左右转头脑袋，镜子里的倒影也跟着转动，整张脸自然到像她本就长这样，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还是惊叹了一声，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

这张脸真是太和谐了，连伤痕也微不可察，旁人根本看不懂其中的猫腻，而这才短短的几天，鬼婆竟然有这种鬼斧神工，实在是不容小觑。

鬼婆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打量着镜中的脸，自鸣得意地笑了一声：“为了这一天，我可是在心里幻想过无数遍，怎么样，还满意吗？”

叶湘对外貌要求不高，她这种人磕磕碰碰太正常了，在躺到床上之前，她就想好，即使效果差强人意，她也能接受。

而目前这张脸显然是超出了她的意料，鬼婆并没有把一切华丽的五官都堆在她脸上，反倒是精心设计了一番，才把她雕刻成如今的样子。

叶湘很喜欢眉眼间的凌厉，和她的性格相符，而为了这浑然天成的和谐，鬼婆恐怕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我很喜欢。”这是叶湘发自内心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鬼婆听见这话也如释重负，摇着头转身：“你满意就好，虽说我们并不是朋友，但这样看来，我的心血并没有白费。”

叶湘转头看向她的背影，不由地问出声：“你既然有这种以假乱真的手段，医术也是首屈一指，为什么还留在这个地方？走出这座山，你能得到更多，也能帮到更多的人，不是吗？”

她问完这话，却惹得鬼婆哈哈大笑，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眼里是难得一见的包容：“人纵有千万般能力，却还是抵不过时间，我已经老了，指不定哪天就死，还出去给人添堵干嘛？”

叶湘正色，认真地讲着自己的道理：“话不是这么说，以你的能力，你能过上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何必浪费呢？”

鬼婆以为叶湘不会执着，听见她继续辩论后，笑得更加坦然：“你们年轻人总是这么想，你肯定会觉得我形同枯槁、疯疯癫癫，但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自己的生活，该有自己来定义，我已经太老了，难道还没有这种自由吗？”

看来她的态度不是一般坚决，叶湘理解不了，此时也没被她说服，也不再多说，轻轻点头答应。

鬼婆动了动手里的拐杖，朝叶湘道：“去吧，去山下见你的那些朋友们，你大概会想知道他们的反应。”

这事鬼婆倒还真是说对了，即使她不说，叶湘也会找机会下山。

她戴了斗笠，一路分花拂柳奔下山来。

这天正值镇上的市集开张，街上人来人往，叶湘也混在人流中，没一会就走到了燕戊家门外。

而燕丙不知何时在燕戊家门口干起了摆摊卖菜的工作，她叉着腰守在菜摊前，瞪着大眼睛认真询问每一位路过的客人：“要买白菜吗？新鲜的大白菜！”

人群中只有三两人会为她的话驻足，而叶湘就是那其中之一，她伸手摸了摸菜叶子，摇摇头又摸了另外一棵。

显然她的举动引起了燕丙的注意，她走过来热情地给她介绍：“大姐买一根吧，我们家的菜都是早上才从地里拔出来的，保证新鲜。”

叶湘还是为难地摇头，摩挲着下巴又看向另外一棵菜。

燕丙虽然觉得疑惑，却还是耐心地给她介绍：“嫌这棵太大了？那也没事，我们这边还有小的。”

说着燕丙把人往菜摊的另一端引去，叶湘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摇头：“啧啧。”

她这态度终于惹得燕丙不满，她把手里的菜一甩，拔高声音问：“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买什么样的？”

叶湘笑了笑，洋洋洒洒地提出自己的诉求：“不要太大的，也不要太小的，有虫的不要，叶子太大的不要，茎秆太老的不要，太绿的也不要……”

燕丙耐着性子听完也明白了，她不客气地拿起一棵大白菜指着叶湘的脑袋：“不是你找事是吧，有你这么买菜的吗？”

叶湘丝毫不惧地取下头上的斗笠，笑着问：“不认识我了？”

燕丙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我们认识吗？不对，这个声音……你是叶湘？”

叶湘轻轻点头，便看见燕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上嘴巴：“你真的是叶湘？”

“对啊，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叶湘，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燕丙难掩惊讶，立马转头向院内喊道：“燕戊，燕己，你们快来看！”

她的声音惊慌又高亢，燕己还以为出事了，提着砍刀就匆匆夺门而出，满脸怒容地问：“怎么了，有人闹事？”

他们在这拉扯了这么久，其它买家早就被吓走了。

而燕己只看到一名陌生女子站在菜摊前，想也没想就拦在燕丙和燕戊面前，举着刀威吓：“就是你闹事？谁给你的胆子？”

燕丙看着他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感叹：“你这个二愣子，你再看看眼前的人是谁！”

燕己依旧一脸豪横，抱着手叫嚣：“不就是女人嘛，谁没见过？”

燕戊一直没说话，她一向不爱说话，不过她从眼前的女子眼里和笑意里读出了些熟悉。

又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一向冷静自持的她也露出惊讶的神情，轻声问：“叶湘？”

叶湘朝他们摊手，大大方方地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对啊，我就是叶湘，你们竟然都没认出来。”

“什么，叶湘？”燕己惊慌失措地揉着自己的眼睛，走过来围着叶湘转，上看下看：“这居然是叶湘，我没做梦吧？”

燕戊绷着笑意，伸手在燕己面前比划：“我给你揉揉眼睛。”

“哎，傻站着干什么，里面坐里面坐。”燕丙作为最先认出叶湘的人，已经娴熟地拉着叶湘的胳膊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