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雪花飘落在翟星辰的吉他琴弦上时,码头迎来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场演出。观众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江风中呵出白气,像一群即将南飞的候鸟。
死亡金属理发师在舞台上挂满了红灯笼,林磊用报废的琴弦编织成风铃,阿哲甚至给每个鼓槌都系上了铃铛。只有郝斯羡还保持着冷静,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气温对乐器音准的影响。
"各位,"翟星辰对着麦克风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演出,也可能是码头的最后一场演出。"
观众席响起一阵骚动。卖热干面的大妈停下了搅动芝麻酱的手,修鞋匠放下了锤子,连"军鼓"都从鼓箱里探出头来。
市政规划的通知是上周送达的。码头所在的这片江滩将要改建为滨江公园,所有临时建筑都要拆除。包括他们亲手搭建的舞台,包括挂满回忆的龙门吊,包括那片在淤泥中重生的芦苇荡。
"但是,"翟星辰拨动琴弦,"老安说过,音乐从来不会真正消失。"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雪花开始密集地飘落。观众们没有躲雪,反而仰起脸,任由雪花落在发热的脸颊上。当《汉阳门花园》的旋律在风雪中响起时,奇迹发生了——对岸的货轮同时拉响汽笛,仿佛在为这首歌伴奏。
阿哲的鼓点像心跳,林磊的贝斯像呼吸,死亡金属理发师的吉他像风雪中的呐喊。郝斯羡没有使用任何灯光效果,只是让舞台的自然光线映照着飘落的雪花。
唱到第二段时,观众席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不是手机,而是大家带来的老式灯笼、手电筒,甚至还有煤油灯。温暖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像永远不会熄灭的信念。
演出进行到一半,老安的表弟推着一个旧音响走上舞台。
"我修好了,"他腼腆地说,"这是老安最爱的音响,他说要留给最重要的演出。"
当老音响传出带着杂音的伴奏时,所有人都红了眼眶。那声音粗糙却温暖,像老安还在时那样。
压轴的是一首新歌,《长堤》。
歌词写着:"江水会改道,堤岸会重建,但歌声永远在风中飘荡。"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雪中,市政的工作人员也来到了现场。带头的工程师摘下安全帽:"我们接到通知,要保留这个舞台。"
原来,文化局的特批文件今早刚下达。"老安音乐角"被认定为城市文化记忆的一部分,将作为特色景观保留在新的滨江公园里。
欢呼声中,卖热干面的大妈推着车来到舞台前:"今天的面,不要钱!"
那个雪夜,码头变成了一个盛大的派对。观众们自发地清扫积雪,点亮更多的灯笼,就连路过的流浪歌手都加入进来。不同风格的音乐在江面上碰撞,像一场永不终结的乐章。
深夜,雪停了。月光照在银装素裹的码头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江水平静地流淌,对岸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郝斯羡打开平板,调出一份特殊的数据分析。屏幕上显示着这一年来的所有演出记录:观众人数、音准波动、天气影响、甚至每个人的心情指数。但在报告的最后,他写道:
"数据会丢失,设备会损坏,舞台会变迁。但有些东西永远存在——
比如今夜飘落的雪花,比如江面上回荡的歌声,比如我们共同守护的这份记忆。"
翟星辰轻轻靠在他肩上:"这就是老安说的,比人活得长久的音乐。"
现在,新的规划图已经张贴在排练室的墙上。码头的龙门吊将被改造成灯光塔,淤泥区将变成亲水平台,就连那株最早破土而出的芦苇,也被移栽到特意设计的花坛中。
春天来临时,这里将迎来新的生命。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比如江风带来的水汽,比如夕阳映照的波光,比如那些在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歌声。
月光下,四个人并排坐在舞台边缘,望着冰封的江面。他们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像五线谱上永不终结的音符。
而远处,新年的钟声正在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