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杂物室的电话铃响起时,凌无书正坐在单衾文搭建的木箱龙椅上,用一张纸小心沾着唇上的血迹。
单衾文站在一旁,碰了下自己完好无损的唇,低头,就嗅到指尖残留的凌无书肌肤上的清幽香气。
电话铃进入第二阶段,凌无书见单衾文没反应,偏头去看,才知单衾文在最开始踢出去的那个黑东西就是他手机。
他抬眼,单衾文正抿着唇在笑,后者注意到他的注视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正色,转头去拿手机:“凌无书,你好香,我刚才应该搂你腰的。”
凌无书没说话,叠好纸巾,又按在唇上。
“凌无书,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
见单衾文抬起头,凌无书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示意他打电话。
单衾文便接了电话,按了免提,瞬间爆出一个声音:“单衾文,你再开免打扰,微信视频打不通,电话都是我找二伯借的!”
单衾文把音量调小:“对不起,怎么了。”
“算你识相。”单木锦不再吵,只说,“快下来,去爷爷那边吃饭了。”
“什么吃饭,我妈妈说了,要我今天带凌无书回家。”单衾文说着,朝凌无书走去,一手撑在凌无书肩上,“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我要和凌无书一起。”
“你又做梦啊,凌无书不是早走了么,还把你书包给我了。”单木锦显然不信,只说,“你快点下来,待会儿一家人等我们两个,我爸到时候又说我。”
单衾文打开微信,看到妈妈发的消息后,轻微扬了下眉。凌无书问:“怎么了?”
“没什么。”单衾文把手机递给凌无书,让他看消息,“我妈要我带你一起去吃饭,你陪我吧。”
凌无书看了半秒,收回视线,慢慢站起来:“好。”
“不,还真是凌无书?你不是走了么……”单木锦话还没说完,单衾文就嫌吵般,咚一下挂了电话。他看向凌无书,软软笑了一下,低声说:“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
“那不好。”凌无书看了单衾文一眼,转身去开门,“杂物室也被你弄坏,要是它也归你打扫,周五放学你就别想我等你了。”凌无书说完,就用力弄了下门锁,但卡住了没打开。
单衾文拉开他,一脚踹上去,门哐一声朝外倾倒,下半截岌岌可危挂在门框上。
他走前一步,搂着凌无书的肩,看着门说:“本来就坏了,隔壁宿舍楼的同学说晚上风一吹,它就没完没了响个不停,我这是做了好事,你夸夸我呗。”
凌无书看他一眼:“夸不出来,但你赔钱的时候,学校领导多半会夸你。”
“我现在很有钱。”单衾文跟在凌无书身后,关了杂物室的灯。他怕路人不知情在这儿出什么意外,便转身,一抬脚把门彻底踹烂。凌无书听见动静回头,映入眼帘便是那扇门朝着瓷砖地板迎面扑倒的场景,他以为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但危急关头门框最后一点铁皮紧紧拉住了门的身体。
他便看向罪魁祸首单衾文。单衾文皮肤白,手臂在用力时会有青色血管微微凸起。他正展臂将门抬起,最后一脚将铁皮踩下,连着整个门搬进杂物室里。弄完他走出来,拍着一身的灰:“凌无书,我现在有钱,可以包养你。”
凌无书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说起这个,在港岛的时候还真有人要包养我。”
“搞什么。”单衾文皱了一下眉,“不会是那些丑丑的老头吧。”
“不是。”凌无书回忆了一下,“大概是你去港岛前……三个月,圈子里一个地位很高的音乐人邀请我当他MV里的男主角,我没有回绝,因为他给的片酬很高。但我去了,才发现那是一趟浑水。”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单衾文去牵凌无书的手。
那触感有点痒,凌无书脚步一顿,回握了他一下,摇头:“没有,惹了点事。”
“那些人太坏了。”单衾文握紧凌无书,“今后我会保护你的。”
凌无书笑了一下,没说话。
两人从走廊转进楼梯,在经过一处阴影时,单衾文拉紧了凌无书,认真说:“凌无书,任何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凌无书也认真看了他半晌,随后垂下眼睫,盖住视线。他摇了摇单衾文的手,语气轻悠:“我们要往前看。”
单衾文攥了一下拳,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他只道:“好。”
凌无书点头,松开单衾文有些湿润的手,扯了下他衣袖:“单木锦在外面,你走前面。”
单衾文在暗处没动:“我还想牵手。”
“这不行。”凌无书直起身体,有些警觉地朝后退了几步,“牵着出去很诡异。”
“你明明说过的。”单衾文那双明亮的眼直勾勾望着凌无书,说话音量很低,“私底下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
凌无书绷紧身体,抿了下被打湿就有点痛的下唇,走下几级台阶:“现在不行,单木锦在场。”他说完,又往下走了几步,一直到太阳底下才有些放松,“快下来。”
不远处的单木锦提着单衾文书包,走了过来:“他怎么了?”
凌无书面不改色看向单木锦:“不知道。”
单木锦抬头,用书包拍了下凌无书:“什么不知道,他盯着你呢,肯定是你把他惹到了。”他说完对单衾文说,“你再在这儿耗着,我就先走了。”
单衾文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三足鼎立,僵持的时间上限仍是未知,唯一会催促大家的单木锦还低头在手机界面上忙了起来。凌无书在底下站了片刻,没办法,最后还是上了楼梯。
走近后,他看清单衾文有些幽怨的眼,心瞬间就软得不成形。
他轻轻叹一口气,去拉单衾文的左手,抬眼看着他:“可以了吗。”
单衾文眉眼一弯,满血复活般,紧紧扣住凌无书的手,手指挤进凌无书的指缝,十指相扣拉着他朝楼下跑。
凌无书还没反应过来,但整个人已经跟着单衾文跑了出去,最后五级阶梯他被单衾文拉着跳下。落地的一瞬间耳边还有风声,像四年前他们骑着自行车从斜坡飞出去的那一刻。
单衾文疾驰过单木锦身侧时,一把拽过书包,借着惯性让包打飞单木锦的手机。单木锦被惊得没反应过来,他张大了嘴抬头,视线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停滞一瞬,就捡起手机,猛地躬身起跑,去追大笑着回头骂他是“臭单身狗”的单衾文。
凌无书略微回头,看着单木锦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来。单衾文也注意到了,他一转身,把凌无书拉怀里,将书包猛地掷向单木锦。
书包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弧线,单木锦连忙侧身朝一侧躲去,速度被迫降了下来,他挑眉,气笑了:“单衾文,你本性毕露了是吧?你给我等着,还有凌无书!”
“四年前的千米冠军?你现在也太弱了吧。”单衾文高高扬起眉,威风八面说完挑衅的话后,明耀的脸庞面向凌无书,邀功般弯了一下眼。
凌无书没看到,只转身:“去篮球场,那边他跑不快。”
单衾文立刻接收信号,带着凌无书像一阵飓风刮向篮球场,单木锦紧随其后,头发朝后掀着露出他满是汗珠的额头。
面前有一道半腰高的栏杆,横在篮球场前,单衾文用力握了一下凌无书的手,接着松开,一手撑着栏杆纵身跃了过去。他正要回头,却见凌无书也跟着落了地。
他略显吃惊地扬起眉,但凌无书却很自然,偏头睨他一眼,像嫌弃他有点呆,很轻地扬了下唇角,接着一把拽着他手腕,朝篮球场的分界线跑。单衾文眼眶有些热,但此刻被凌无书紧紧抓着,他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
单木锦在这边的速度果真降了下来,他扯着嗓子,破了音:“单衾文!被我追上你们就惨了!”他声音破碎吼完,又卖力追了上去。一旁的高阳见了以为这是什么接力赛,扔开球就跟在单木锦身后跑:“你们在干什么!”
单衾文听见后,冷哼一声,提速追上凌无书,拉着他转了个弯,越过花坛,朝足球场跑。
一旁的荀蓟从地面站起来,朝那处看去。
单衾文拉着凌无书上了跑道,两人紧牵手,单衾文眉眼笑意飞扬,凌无书饶有兴趣望着后方,而他们身后跟着狂奔的单木锦,不时爆发几声怒吼。不一会儿,后面的花坛里又蹿出一个满眼好奇的高阳。
虽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候的夕阳带着微风,就是很有让人奔跑飞翔的冲动。荀蓟便放好水壶,瞄准高阳猛跑了出去,他一走其余在休息的同学也注意到那边,自发跟上跑了几步。在发现领头的是单衾文后,他们彻底来了兴趣,笑着大喊几声后化作一道道闪电朝他们追。
单衾文攥紧凌无书的手。他本来是有些记恨高阳,想遛他跑几圈,但回头见这么多人跟上来,那种小有成就的恶作剧心思蹿了上来。他望着凌无书,脸颊绯红,声音被风吹散:“想要遛他们跑几圈?”
凌无书没过脑就说了:“调头,让他们追单木锦,我们自己溜了。”
单衾文很快就懂凌无书的意思,他点头,两人便迅速折返,往单木锦的方向跑。单木锦本来只差两米就追上了,但常年忘了运动的他已经跑得没了理智,见那两人迎面像是要撞过来,他急中生智拐了个弯,路线便朝足球场中央偏移。
他这一掉头,紧随其后的高阳就同单衾文打上照面。高阳体力还很充沛,他问:“这是在干什么?单木锦不说话啊!”
单衾文停下脚步,把同凌无书十指相扣的手高高举起来,无名指上的戒指晃了大家的眼。他高声说:“我和凌无书举办了一个比赛,最先追到单木锦的人,可以得到我家那个亲签篮球!”
“哇!”有个同学听了这话,直接双眼放光,两腿像自行车车胎火速轮了起来。
单木锦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他没听到单衾文的话,回头见原本跑操的那些人忽然追着自己,便不多想,浑身热血燃了起来,要让这群人见证千米冠军的实力。
单衾文慢慢放下手,望了会儿被围猎的单木锦后,看向轻微喘气的凌无书:“你累不累,我让单木锦领跑了。”
凌无书摇头,带笑看了单衾文一眼,眼尾泛着红:“单木锦好像被你激发了斗志。”
单衾文看向那个跑道下疾驰的人影,难得换上无奈的语气:“呼,他也该跑跑了,常年不动像是要发霉,黑眼圈大得像丧尸。”他说完,一顿,转头凑近凌无书,用双眼仔细打量凌无书的脸,“哦,让我看看书书哥哥的黑眼圈呢。”
凌无书用手背拍了下他的脸,拉着他朝那只被遗弃的书包走去:“那遗憾了,我昨晚睡得很好。”
单衾文抿唇,笑着跟了上去,和凌无书并肩:“既然睡得好,那怎么生病了,还用一个和凌叔叔截然不同的声线请假?”
凌无书摇头,懒得说话。
望着凌无书神态放松的脸,单衾文像是掉进了蜜池里。这时候说什么都逊色,他只攥紧凌无书带温度的手。
没多时,凌无书带薄茧的食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敲击,像是在安抚。单衾文为这举动雀跃。
风很惬意,他哼了几句不成调的小曲,直到凌无书中途有停顿,他才后知后觉,勒令自己静下心,去默读凌无书指尖看似随意的敲击。
没有重复的频率,时而快速且躁动,时而缓慢且踌躇,但无论怎么走,都会在固定时候重重一击,像同频的心,跃动有力。
他逐渐找准凌无书的节奏,在下一次重拍时,凑过去吻了一下凌无书的脸颊。
凌无书的手顿住了,他愣了片刻,看向单衾文:“你听懂了?”
“你用这段为我写一首歌吧,凌无书,我听得懂。”单衾文望着凌无书,低声说,“如果你爱我,那我就值得你写歌。”
凌无书避开视线,很浅地笑了一下,再抬眼他说:“那张黑白照片是我的入学照。”
单衾文一顿,接着心猛地跳起来,想到那通遥远但记忆深刻的电话。原来凌无书还记得。原来“那不是我的遗照”后面还跟有解释的话,直到今天才开口说出。
“我回南池是为了你。林临柒刚好想离开港岛,就顺路跟了过来。她性格很活泼,说的那些让你难过的话都不要信。”
“我父母没有离婚,但各自都有再组家庭,发我讣告的男生是偷拿了妈妈的手机。妈妈后来找他算了账,一直没后文。但我已经不需要后文了,我现在不关心那个男生有没有付出代价,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当年突然离开……”凌无书说着缓了一下,继续道,“是我没勇气,凌晨六点的船,从三点开始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很久,我想,如果你打开门,我就下定决心留下。但这是伪命题,明天开学,你不会晚睡。”
单衾文低声,带着懊恼:“我没睡,你给我的蛋糕被我爸吃了一半,我难受得睡不着。早知道,我就开门绕公路狂跑发泄了,这样就不会放你走。”
凌无书笑了一下,继续说:“你别难过,这只是一个例子,单衾文,哪怕你开了门,我还是有成千上万个借口可以退后。我只是想说,你不要再执着过去了,那个我不值得你喜欢,但现在的我……会努力。”
“不要。”单衾文的眼带着不容抗拒的笃定,“我就是喜欢你,每一个你,还有开我玩笑的你,抽烟的你,骂人的你……”
“嘘,嘘——”凌无书连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单衾文唇上,他抬头,“好了,够了,行了,那些事不要再提了。”
单衾文握住凌无书的手,很轻地吻了下他指尖。
“那你以后要和我说很多其他的话。”
凌无书望着他,手指蜷了一下,接着展开捧住单衾文半张脸。单衾文不好意思地看了下周围,见没人,便朝凌无书掌心蹭了蹭。
凌无书微抬下巴,双眼盈光看着他,在他要蹭上来的时候,笑了一声,抬手揉了一把他脑袋:“行了。”他俯身,将脚边那只书包提起来,挂在肩上。
落日慷慨地洒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上下都明亮,就连发丝都镀着光。
他回头,侧颜如画,朝单衾文伸手:“走不走。”
单衾文做梦都绘不出的场景真的出现在了眼前,他有些局促地低头,让泪意消退后,才仰脸对凌无书一笑。
凌无书没动,歪头,轻轻抬了两下手指。
单衾文一把攥住,接着被一股大力拉到凌无书身边。他趁机把手松开,搂住凌无书肩膀,往他身上亲昵地撞了下。
凌无书笑一声:“你不要牵手了?幼儿园宝宝。”
“我是宝宝。”断章取义后,单衾文抬头,像冠军发布获奖感言,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快乐,“从今天起,我是凌无书的宝宝!”
凌无书笑了下:“宝器。”
单衾文将凌无书搂紧:“对,我是!最爱凌无书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