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落日的白色单车 第49章 燥夏2

“《龙舌岛之心》究竟要讲怎样一个故事。”周四早上，林临柒坐在桌前，合上绘本，“过了这么多年，中册总算出来了，感觉作者都要把原本的故事轨迹忘了呢。”

凌无书笑了一声：“是不是你自己忘了。”

“你记得吗？不对，你看过吗？”林临柒说，“这个漫画小时候风靡过好一阵的。”

“记得。”凌无书说。

“哦哦，那你讲一下，这前情提要实在是太简短，我都忘了故事是什么样。”

凌无书说：“龙骑士被困在龙舌岛上，老师为了让他恪守职责，告诉他龙舌岛关系着整个大陆存亡。但他守候了很久都没等到风暴，一种虚度光阴的错觉裹挟着他，让他给远在龙晶宫的公主写了一封信，信件承载了他想要去见一眼大陆的愿望。”

“公主开始频繁地给他回信，信里说，大陆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但龙骑士听他老师说大陆遍地是邪恶，斗争和饥荒。于是龙骑士认为，是老师骗了他。上册故事结束在他打败海盗，收拾行囊，决定去往大陆的那一刻。”

林临柒点头：“出发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凌无书，你猜大陆到底是老师口中那样，还是公主口中那样。”

“我猜不到。”凌无书说着，像是根本没思考。

林临柒说：“但我已经从你的叙述态度里猜到了，你说‘龙骑士认为是老师骗了他’，这表明你潜意识里觉得龙骑士的判断错误了。”

“可能是龙骑士被爱情蒙蔽了。”凌无书垂下视线，“瞬间的激情总是能美化一切。”

林临柒听了一会儿，忽然看向前方：“单衾文最近怎么不来找你？”

凌无书安静抬眼。单衾文此刻正倚在瓷砖墙上，短而利落的黑发被风吹得扬起。他匀称白净的右手搭着后颈，无名指上戴着醒目银戒，是凌无书没有讨要回来的那一枚。

凌无书视线在那处停滞片刻后，低头，取下英语书准备早读：“我不知道。”

林临柒耸肩，自从她发现单衾文吃个粥都能被感动哭后，就没兴趣讨伐他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他瞬间的激情已经燃尽。”

凌无书这时看着课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别，我乱说的。”林临柒看着好似一尊雕塑的他，声音有些紧绷，“凌无书，我乱说的……单衾文他看上去就精力旺盛，就算是瞬间激情也不可能这么快燃尽。”

凌无书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侧头看林临柒一眼，轻声笑了出来。

“好啊，凌无书，你在吓唬我？”林临柒看着凌无书笑而不语的表情，竟一种儿子终于迎来春天的感慨，“南池就是养人——”

凌无书眼含笑意，看向出现在林临柒身侧的巫影，偏头用表情问他怎么了。

林临柒转身，看向巫影，眉眼弯弯笑得了然：“你不会是单衾文的传话筒吧，单衾文今天怎么不给凌无书送早餐了？”

巫影摇头：“我是来收历史作业的，你们做完了吗？”

林临柒笑容淡了几分，侧头看向凌无书：“哈，哈，原来昨天还有历史作业啊。你写没有？”

凌无书摇头。

“哈哈。”林临柒看向巫影，笑问道，“我记得昨天没有历史课啊，怎么今天又有作业了呢？”

巫影扬了一下唇，旋即正色：“我们班是这样的，每天每科都有作业，昨天我在讲台上说过，晚自习作业黑板也挂在了前门旁边。”

林临柒看向前门还残留着昨夜印记的黑板，叹道：“原来如此，我们真没看到，你可不可以和历史老师说明一下情况，我们回头补上。”

“你放心，樊老师很善解人意，每天作业也只是抽查部分，只不过今天刚好轮到我们大组。”巫影说完，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凌无书这时掀眼皮看了巫影一眼，巫影余光瞟到，便将脸面向了他：“但凌无书，樊老师认识你，也知道你和单衾文一组，所以你应该逃不掉了。”

凌无书点头，从书包取出练习册：“我早自习下课交过去，多谢你提醒。”

巫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斜着眼睛去看前方的单衾文，单衾文皱眉问他怎么了，他很微弱地摇摇头，又正色看向凌无书。

“你和单衾文眉来眼去干什么？”一直观望的林临柒直接开口，“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鬼主意要整凌无书？”

凌无书握着笔的手一顿，接着在题干划了一道线，抬头取出历史书翻阅。

“没有。”巫影立刻反驳，“他催我回去，不然等会儿时间来不及，他就不陪我过去交作业了。”

“啊？”林临柒满脸不解地皱眉，朝巫影挥手，“那你快回去吧，交个作业都搞得这么暧昧。”

巫影瞪大了眼：“暧昧？同学你在说什么？”

“唔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搞基啊。”林临柒说话声很大，“真是的，广撒网，处处留情。”

巫影皱眉，满脸纳闷。凌无书这时合上历史课本，笑了笑，给一头雾水的巫影答疑解惑：“林临柒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像是马上要谈恋爱了。”

巫影匆忙扫了一下在偷听的前排同学，压低的声音带着点震惊：“谈恋爱，凌无书？我们是男生啊？”

凌无书环住胳膊，靠在椅子上，点头：“但熄了灯，两个凑得那么近的人影，可分辨不出男女。”见巫影还是愣愣的，凌无书莞尔一笑，继续说，“昨天那次还是太保守了，下次得再靠近一点，后面抓人的监控才能判你们早恋。”

林临柒听着忽然呜呼呼笑了两声，语调虽怪却将毫无修饰将她的愉悦传达出来。巫影有些窘迫地红了脸，他仓促说了句“根本不是这样”，就匆忙移步对着那两个偷听的同学说：“交作业了！”

林临柒摇头叹气。凌无书淡定坐了一会儿，才握着笔没什么表情地写历史作业。

巫影把历史练习册垒在一起，看着单衾文，说道：“谁跟我说凌无书好接近的，他刚才竟然捉弄我给我们两个组队！”

单衾文皱眉：“他到底说什么了？”

“他说，”巫影像是难以启齿，“……他竟然说我们两个是一对！”

单衾文听了半晌，攥紧拳，扯起嘴角冷笑一声：“倒方便了他看戏。”

“他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八班又来两个乐子人！我看你别装了，快点凑他那边去，我真的受不了啊啊什么我跟你也能扯到一起去，还是林临柒先开的头，港岛来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巫影说到一半竟气笑了，他大手一挥直接指向了凌无书，“我就是给你出了一个馊主意，单衾文你真的别装了，你们赶紧和好吧！”

单衾文笑几声后，忽然变得异常冷静，眼底仿佛燃了簇野火。

巫影被这变化吓得暗自生惊，单衾文的那张脸到底还是太有表现力，他忙岔开话题，把练习册分了一半给单衾文：“算了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先把作业交了再说！”

单衾文捧着书，抬眼：“你给我干什么？”

“我帮你去刺探消息，你得回馈我报酬啊。”巫影转身，“快走快走，我们晚点回来，昨天我听单木锦他们班说李老师早读前十分钟要搞诗朗诵展示，太丢脸了，能逃是逃。”

巫影几下就没了影，单衾文没必要推脱，便拿着练习册跟了上去。他们下了楼，依次踩过减速带后从行政楼里绕进办公室。班主任都去各班守人了，现在办公室除了樊宫羽没有任何人，很安静。而樊宫羽正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修改上课要用的PPT。巫影把余下一半练习册从单衾文手中接过叠在桌上，喊了声樊老师后，便开始汇报交作业的情况。

在提到凌无书和林临柒时，樊宫羽从电脑前抬起头，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两侧的红色凹陷：“巫影，你是课代表，平日里在学习上可以多照顾一下他们两位同学，从艺术性质的中学转进海曙不容易，成绩上他们下了很大功夫，上学期期末卷题的不难，他们悟性高拿到的成绩主要是文综卷，但在积累方面毕竟还是差了点意思。”

巫影规矩站着，连声应好。单衾文在一旁，见妈妈水杯快要见底，便拿过去在饮水机前接了热水。

樊宫羽接过时，视线在单衾文的手上一晃而过，她抬头：“文文，你私定终生了？”

单衾文一顿，随后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否认：“没有，我乱戴的。”

樊宫羽笑了笑：“你问书书这周五要不要来吃饭吧，你爷爷和三叔他们这次大丰收，过几天要送海味过来，这个季节我记得有不少鱼书书很爱吃。”

单衾文捏住戒指，低声说：“妈妈。”

“嗯？”樊宫羽抬头。

“妈妈。”单衾文垂下脑袋，“我还是没有跟书书和好……我又把我和他的关系搞砸了。”

樊宫羽很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文文？妈妈不太能听明白，你能说清楚一些吗？”

“我是不是太奇怪了。”单衾文说着，声音有些弱，“我，我这么多年每天都会难受，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我这么笨这么幼稚的人根本配不上书书……”他侧头，看着已经在办公室外面吹风的巫影，“他们总说我很乐观强大，可是我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大家想象的优秀，一件事我有时候会在心里想很多，我做得对不对，做出来有什么样的结果，可这些反省只会出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后，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总是控制不好情绪。妈妈，小时候我问过你，我总是在游戏里争第一会不会被人讨厌，你没有回答我，你说按我自己的对错来，那只是一个游戏。可妈妈我现在长大了，我在乎我的生活，可生活不是游戏，按我的想法每走一步，好像总是要出错。”

樊宫羽听完，轻声说：“文文，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孩子，妈妈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文文，你一点也不奇怪，妈妈最近也想了很多，你从来都是独立的，在什么时候选择爱谁，怎么爱如何爱，都是你自己的人生命题。妈妈当初那样说很不好，妈妈不是你和书书其中任何一个，没有资格觉得谁不会喜欢谁……爱是我们生命里很重要的事，学会如何去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妈妈也要学习。”

“所以文文，慢慢来，不要太心急了。小时候妈妈那样对你说，是希望你世界里的对错都来自你自己的感悟。摔了一跤，什么东西好吃，怎样才能在生病的时候保护好自己……任何一次讲授都是在剥夺你与生活密切接触的机会。文文还不明白，于是开始怀疑自己。如果按妈妈教的来做，你这么聪明，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对万事都游刃有余的人。可妈妈希望，你是一个真正勇敢的孩子。不是在开始就明白规则，被经验保护着以为自己已经成熟的孩子，而是永远敢直面挫折，在风雨中也能往前走的孩子。”

“这么说，文文明白了吗？不要害怕，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要做好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书书会喜欢你吗？他不喜欢你，你还愿意爱他吗？如果书书不接受，你这么难过，又要如何平衡自己的生活，如果书书接受了，你这么开心，又该怎么把握一个度……文文，不要太在乎外界的声音，这是你自己的生活。”

单衾文听完，轻轻环住了樊宫羽的肩，低声说：“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樊宫羽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回教室吧，巫影还在等你。”

单衾文点点头，道别后，和巫影慢慢朝教室走。巫影说，他刚才在办公室看到了一个老师桌上看到了《龙舌岛之心》，多半是买回家带给孩子的礼物，因为他留意到那位老师桌上物品总是胡乱贴着一些儿童贴纸。

单衾文已经看过了，巫影一直没机会看，便问他这大概讲了怎样一个故事。

单衾文说，在遥远而美丽的龙舌岛上，住着一位勇敢的龙骑士，但他的生活却是由别人精心构建的。老师说，外面很危险，需要人守着龙舌岛才能拯救。于是龙骑士便留在了岛上。公主说，外面很美好，龙骑士听后动摇，开始怀疑老师的警告。

可突然有一天，公主不再写信给他，龙骑士很担心，便在一次意外的督促下去寻找公主，并借此机会亲自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

“这一册的开头，龙骑士坐着船，越过海洋，在艰难险阻中抵达了大陆。他期待世界像公主信上写的那样美好，可他发现老师的警告是真的，大陆肮脏、贫瘠又丑陋，是公主在信里骗了他。”

“他害怕龙舌岛没人镇守，想回去，但他又想找公主一问究竟。于是他从港口开始走，穿过难民营，越过荒漠，走过贫民窟，费尽千辛万阻，才来到了龙晶宫下。”

“他想质问公主，为什么要在信里欺骗他，又为什么一声不响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可他最后没有问出来。因为他发现，龙晶宫里真的像公主信中写得那样美好，就像龙舌岛，春光明媚，而公主生活在这里，以为这就是全世界，和当初懵懂无知的他一样。”

“这片大陆岌岌可危，只有他和公主永远生活在最美好的过去，代价却只是忍受孤独，住在空无一人的岛屿和皇宫里。”

巫影听完，问道：“你觉得龙骑士应该把真相告诉公主吗？他们的生活之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单衾文说：“如果他们相爱，那公主就应该知道世界的真相。”

“可如果爱着公主，龙骑士会愿意把真相告诉她吗？”

单衾文想了一会儿：“看龙舌岛之心，我很难把自己代入龙骑士，所以我一直站在公主的视角看问题。”

“世界要毁灭了，无论是战友，还是爱侣，我想公主她都会希望龙骑士把真相告诉自己。龙骑士觉得公主是在美好里长大的，不应该看到世界的浑浊。而公主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公主会写信日复一日编织故事告诉被困在孤岛上龙骑士，他所守护的世界究竟有多美好。”

“龙骑士不会知道公主在想什么，但万幸，他已经来到了公主面前。”